远处正望着这一幕的谢史一颗心跟个猫挠似的。
他一会儿望着阿宝和苏力, 一会儿又回头瞅瞅身边风平浪静的马车。
他欲言又止啊。
就连他身下的千里马仿佛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四蹄在原地烦躁地乱踏, 还时不时地打个响鼻……
马车内的谢九郎仿佛亲眼瞧见了他们这一人一马的狂躁,捏在手里的白玉柄的浮尘一甩, 颇有些仙风道骨地说道:
“世事如执棋对垒,勿要计较一时之得失, 而应当纵观全局,紧密布局, 能胜求胜、不胜夺先、势稳吃子、次应占优……”
有些人话虽说的如此,可是等到谢史和他身下的良驹终于都安静下来以后, 却隐隐约约听见从马车里传出来的,仿佛是上下牙齿相错咬出来的‘吱吱声’……
谢史一挑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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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驼队太过庞大, 近百辆满载着货物的驼车, 近万匹骆驼, 几千名步兵, 几千名歌舞艺人、奴隶、仆人还有百来位到中原传法的僧人比丘, 所以驼队自然走不快,一日前行最多不超过二十余里。
所以九月从焉耆出, 过车师前部,经高昌,沿着丝绸之路一路紧赶慢赶, 等到达敦煌时, 已经是这一年的十一月底。
幸好天公作美,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还算晚。十月以后也不过偶尔下过几场小得不能再小的雨夹雪,大部分时间都是吹着干冷的北风,于驼队的前行并无什么大的阻碍。
可九郎却是满心的焦急。
他想要在十二月中旬便能够抵达凉州。因为当初为了避嫌,他从洛阳带出来的几千玄衣骑卫通通都留在了凉州城外,只带了不足百来位身手过硬的步兵跟随他进入西域,最后到达龟兹。
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说,今年北方草原上遭逢旱情,水草不丰,特别是临近大旭的漠南漠东等地当地百姓过得更是艰难……
胡人有一个特性,就是风调雨顺之年自然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并不会储备什么以备不时之需,而一旦遭遇灾荒之年,日子过不下去了,就骑上马提着弯刀跑到汉人的地界上烧杀抢掠,留下一片疮痍后,然后扬长而去……
这一路来,像阿宝带领的这只龟兹驼队宝物无数,虽然有几千王城护卫兵但那些卫兵平常不过站站岗,守卫宫门,更多的时候不过是拿来充场面的,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
若遇上了野蛮凶横的胡族骑兵,不待奋起抵抗,怕是早已做了对方的刀下亡魂了。
更何况驼队中还有那么多舞姬婢女,这些比财物更让胡人兴奋,甚至不惜以性命犯险。
特别是过了敦煌以后,临近胡人与大旭土壤相接之处,一路上环境更加萧条,房屋低矮破败,路上偶有行人也大都是行色匆匆,一脸苦相。
越是这样的景象,九郎心中越瑞瑞不安。
半年前九郎经过这里的时候,虽说不上多么繁荣富足,然也算田地阡陌,路上百姓也比现在多得多。
如今竟荒凉至此,只能说明这里的百姓已经被胡人强抢过了……
这一天恰好是冬至,过了午后天气便昏暗下来,乌云压顶,虫蚁慌乱。
因为怕晚上会有大雪,驼队只好偏离原本的路线,往北赶至一个处在沙漠中的绿色峡谷。
在这个阔大的峡谷中有一条河流起源于梁邪山,由北至南,过了张掖,又像一把巨大的满弓向北迂回,穿过沙漠和千千万万的沟壑,最后在西部鲜卑和凉州接壤的地方冲击出一个与流水缠绵的岛屿。
此岛名为晃惚岛,岛上有静谧平缓的湖泊,有滋润的田野,盛产苹果和红色鲤鱼。
岛上还建立了一个城墙坚固,易守难攻的城池。
阿宝他们到达这座城池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时分,天气冷得出奇,四下也安静的出奇。
在守城的官兵看过九郎的通关文牒后,便迅速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将九郎一行人都迎了进去。
不多时,闻讯而来的城主赫连祁便领着城中几个世家的家主匆匆前来迎接九郎。
入了城,两侧街道井然繁华,灯火亮如白昼,城内居民装束整齐体面,琴声高雅悠扬,好些正值妙龄的小姑子们三三两两的结伴成行,她们拿着绣帕和香包直往九郎的马车上砸……
深居漠北的边境小城,难得迎来一位出生王谢之家,才高声望,据说还很年轻,且貌如谪仙的名士。
别说城里的小姑子高兴的要疯了,就是寻常庶民,以及贫寒士人也都激动得难以自持。
这样的热情,九郎早已见怪不怪,并且能够从容应对。就连随从谢史对于躲避小姑子们投掷过来的簪水果等可能具有一定杀伤力的武器时,也是格外得心应手。
可是,阿宝就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在龟兹,别说一个太子少师,就是太子本尊,国王本尊出行也不见这般疯狂阵势的。
而且她看九郎那般受人欢迎,心中甚至颇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意思。
她想,反正她也是丞相之女,出前国王还封了她个什么郡主的头衔了
,应该、大概、也许不会比九郎差太多吧。
于是,她‘唰’的一声迅速拉开她的金貂绒车帘,将她那颗漂亮的脑袋伸了出去,然后对着左右两侧的小姑子们礼貌而不失友善的笑笑,她还朝她们挥挥手,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期待着,等待着……她们也用同样的方式欢迎一下她。
毕竟谁还没有点小小的虚荣心呢?
可是,随着她的暴露人前,原本喧哗无比的街道慢慢安静下来。
小姑子们张着嘴愣愣地盯着她,不仅不友善,反而或嗔或泣,别说给她扔水果抛香帕,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把她给拖下马车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