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飘带舞,琵琶、角笛、大羯鼓……
每年七月,西域古国龟兹都要举行长达七日的苏幕遮大会。
苏幕遮,又名乞寒节,顾名思义就是祈求当年冬季能够更寒冷一些,可以降更多的雪,来年便雨水充沛,百姓生活更加富足。
龟兹王城外的主干道上,一个身姿高挑袅娜的红衣少女脸上带着一张狰狞鬼面,双手握于身后,手里捏着根黝黑的马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微微晃荡着……
□□队伍开始了,先是大羯鼓舞。十多匹被装饰过的白马拉着一辆巨大的可以同时容纳三十多个青壮年的大马车,马车上的艺人或抱或挎着各种大大小小的鼓,舞姿配合着鼓声起伏,壮阔又恢宏。
特别是正中间,那个身着金色束腰短装,脚蹬高靴,头顶宝冠的男子,一双猿臂轮番挥舞着鼓棒,劲腰扭摆,充满了力和美。
马车经过红衣少女的时候,那男子便将挂在脖子上的花环取下来,掷了过来。
少女手里的鞭子微扬,那花环瞬间便变成了小小的一片的花瓣雨。
紧接着是男女对舞。一双双妙龄男女面对着面,一人手里捏着丝带的一端,衣着端庄,神情庄重配合而舞。
但很显然其中有一个身着黑色短装的男子不仅舞姿笨拙跟不上别人,还老是出错脚,不仅踩伤了舞伴,还把后面的队伍撞得七零八乱。
少女噗呲一笑,几步走上前去,将那男子拖了出去。
那男子的舞伴也随之跟上前来。
“石头哥哥,你要是再这么用力地‘舞’下去,稽婆的脚都要被你踩断了,今后你就只能供着她了。”少女笑道,声音清灵甜美,听来让人觉着像是含着一颗软绵绵的糖。
石头有些窘意地抓抓脑袋,然后转过身对着旁边叫做稽婆的清秀少女嗔怪道:
“都说了我不行,我不行,却愣是要拉着我来。这下好了,弄砸了不说,还白白惹得阿宝笑话。”
稽婆微微低着头,并不与他争辩,脸上满是妙龄少女的羞涩和歉意。
见她这样,石头蹭蹭上冒的气焰慢慢就熄灭了,转而变成死灰般的淡漠。
用他的话来说,这就是无趣。
石头可不是个痴情的,他是多情的。西域民风开化,自成年后,和他相好过的女子阿宝数都数不过来,每一个持续时间都不长,最久的一个也不过堪堪半年。恰好就是眼前这位。
阿宝希望稽婆能够坚持的更久一些,再久一些。毕竟这两年来已近中年的殷铁三渐学会了唠叨,成天嚷嚷着要石头给他生个小侄儿,否则他会孤寡而死……
“你先回去罢,我和阿宝还有事。”石头对着稽婆摆摆手,神色里满是不耐烦。
稽婆原本淡绯色的脸瞬间的就冷白了几分,秀致的眉轻轻蹙着,眼中涌出几分泪意……
稽婆委屈地望向阿宝。
阿宝瞬间撇过头,假装盯着右手上随意晃悠着的马鞭子。
恰在这时,先头打鼓的劲装少年骑着一匹白马朝着阿宝的方向飞驰而来。阿宝身影一闪,手上的鞭子一扬,便缠上对方地马套,将其逼停下来。
对方在前蹄高扬的马上颠簸了两下,方才稳住身形。
然后一脸享受地对着阿宝谄媚道:
“阿宝……我的宝。”
柔情蜜意,让人忍不住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倒是稽婆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迅速往后退了十几步,然后弓腰低低地叫了声:
“见过苏力太子。”
苏力敷衍地对其摆摆手,一双淡灰色的眸子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阿宝脸上的狰狞鬼面。
“阿宝,将这鬼面送与我可好?”说着,苏力便伸手几欲亲自摘下阿宝脸上的鬼面。
阿宝头一偏,堪堪避过。然后一把扯下鬼面扔了过去。
“送你就送你。”阿宝道。
苏力顺手接住,不仅不见生气,反而置于胸口反复摩挲着,喃喃低语好不温柔:
“阿宝送与我的,我要挂在内室中,日日相对。”
每到这种时候,石头就忍不住昂着脖子白眼向天。其实他更想上前暴揍对方一顿,如果对方不是龟兹王的儿子的话。
就像殷铁三所说,若无意外阿宝终究是要嫁给眼前这个苏力太子的。
可是石头总觉得对方太过轻浮,压根儿配不上他家的阿宝,尽管他自己都不是个专一稳重的主儿。
“那你就挂着呗。”阿宝嫣然一笑,弯弯的眉眼,樱红的唇,仿佛冰雪化冻百花盛放,迷得苏力一愣。
待其回神之后,阿宝早已跃上刚刚苏力骑来的那匹白马,鞭子飞扬,风驰电掣而去。
阿宝武术学的花拳绣腿,但骑术却深得殷铁三的真传,甚至因为其身形上的优势,更加青出于蓝。
在龟兹,就没有能够追上她的。
苏力只能临时从旁边征来一匹红鬃烈马,一边尽力追赶着,一边在其身后大声嚷道:
“阿宝,今日我若为你取来银鳞花,你便嫁给我?”
“等你取回来再说……”阿宝的声音被风吹得散了,弱了许多。但依旧被苏力听得明明白白。
像是一股热气从胸口处腾升,然后直直上了脑。苏力双腿一夹,马骑得比先前更快了几分,然后长啸一声,紧接着又兴奋的大叫:
“阿宝你等着,等着嫁给我。”
大旭国洛阳的城里的太子少师谢九郎风尘仆仆地赶到龟兹王城外的时候,所听所见的,刚刚好就是这一幕。
骑着白马红衣猎猎的少女有一张让天地都动容得脸,夹着马腹的双腿笔直纤长,胸前鼓鼓囊囊,倒衬得那腰极细极细的,但却不会让人生出易折之感,因为还柔而韧,并不缺力道……
明明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啊,大概是血统和饮食的关系吧。
“什么是银鳞花?”九郎突然开口。
马车前面的老向导望着已经远去的阿宝和苏力的背影笑眯眯地和善说道:
“南面的罗布泊中有一丈余大的小岛,小岛上生有一种通体银白色,花叶背面仿似鱼鳞般的银鳞花。银鳞花盐渍不软,而且也不会枯萎,在我们龟兹是男子向心爱的女子求亲时最好的聘礼之一。有点像是你们汉人成亲时用的大雁。”
“谢史。”九郎一手撑在车厢内的小几上,狭长的瑞风眼轻轻闭着。
“郎主有何吩咐?”策马在侧的九郎贴身侍卫谢史调转马头,身子倾在车窗前。
“去采了那银鳞花,一朵也不留。若让别人捷足先登,你也莫再回来了。”九郎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依然淡然安详,可那语气却掩不住有些阴沉。
“是。”谢史二话不说,转眼便朝着先前的那一队少男少女的方向追赶而去。
倒是马车前的老向导忍不住怨声道:
“年轻人呐,莫要坏了别人的姻缘啊……”
但见九郎人不动,只淡淡道:
“心情不好。”
仿似对老向导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