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光并不在意底下的人是谁,但是既然得到了这样的保证,以性命为赌注的誓,就不用担心这些人会食言而肥,否则,就会引极为严重的信誉危机,这对于以领个人威信为主要统御手段的土匪民团来说,是致命的。
于是郑光大声回答道:“好!那我们一言为定,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底下林碧川激动万分,大喊道:“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小子!开城门!”
郑光又是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被捆成粽子堵住嘴巴不停扭动目眦尽裂的范庆,摇了摇头,下令道:“你们准备开城门,然后,把府尊一起带下去,献给这位领,他要如何,就随他去吧!咱们只要保住苏州不成地狱,就是莫大的功德了。”
见着城墙上的动静,听着属于城门运作的沉重的声响,林碧川的心脏都快要跳动出来了,他身后的倭寇们的心脏也快要跳动出来了,自起兵以来,从未有过今天这种情况,有些小县城穷得要死,却还死硬死硬的,就是不投降,没办法,只好焚烧屠城了事,毕竟一仗打下来,知道他们是汉人而不是倭人的人就不在少数了。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只在东南的上层人物们之间公开,而普通老百姓和空降的北地官员却并不清楚,也将永远不会清楚,饶是如此,杀死那么多本国人,他们也还是有些犹豫,尤其是苏州这样的大城市,一个不好,皇帝真的怒了,那些人觉得自己兜不住的前提下,一定会弃车保帅,将自己当成替罪羊扔出去。
到时候,来剿灭自己的就是汤克宽,而不是其余“大明将军”了……
不过说实在的,朝廷要不是把咱们大家弄得没有活路了,谁愿意这样做是不是?前宋时期,哪怕是蒙元时期,朝廷都没有那么严厉的禁海,咱们的祖先靠海吃海,一辈子悠哉悠哉的,还能赚很多钱,东南腾飞就在那时,可是本朝倒好,片般不许下海,就算是仗打完了国家安定了还是不让下,你这样让那些本来就靠海吃海没有土地的人怎么过活?
一个人还好,十个百个千个万个,大家都活不下去了,不造你的反造谁的反?
但是说到底,大家只是为了活命,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推翻你朝廷,只要你朝廷答应开海,能正当的赚钱,谁愿意做那刀口舔血的买卖?老子来抢苏州不是为了杀人,就是为了泄愤,是整个东南地区对于北方朝廷一致的怒火的泄!
当然了,北方那位尊贵的道君皇帝,是不知道的。
眼前的那个年轻书生应该也是个大家族子弟,估计还是某个合作者的家族子弟,深谙其中的道理,范庆这个空降的知府不明所以,被排斥在东南官僚体系之外,自然不会明白东南对朝廷的抗拒到了什么程度。
来一个就喊一声剿倭,来一个就喊一声剿倭,想和你好好谈谈都不行,正常渠道被堵死了,那么我们只能走非正常渠道了,逼着朝廷开海不可!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要真是开了海禁……呵呵……
林碧川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但随着护城河桥的缓缓落下,这丝冷笑和冷静便被一抹狂热所冲毁,透过那座城门,林碧川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钱粮和军火仓库,仿佛看到了自己凯旋而归之后实力的急剧增长,看到了荣华富贵和足够的地位。
所以,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海盗,一个强盗而已,他永远不是一个具有战略眼光和冷静头脑的领袖,所以,他不是汪直,不是徐海,不是一个具有超强个人能力的敌手,并不足以让郑光真正的对待,从他开口的那一刻开始,郑光就知道了他的下场,而自己所有的漏洞和随之而来的担忧,都是没有必要的了。
苏州城护城河桥落定,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城门甬道里,郑光一个人,右手拿着一杆大枪,左手提着被捆成粽子堵住嘴巴不断挣扎的范庆,郑光的脸上是那样的得意和轻松,范庆的眼里写满了愤怒和绝望,林碧川几乎要忘却一切,忘却自己是谁,倭寇们也仿佛被苏州城的财富勾去了魂魄,不自觉的往前移动,移动,移动,黑压压一片贪婪的人们,不断的往前移动,进入到那要命的地方。
“所有人听着!入城之后,只拿府库,不得抢劫平民财务,更不的滥杀一人,否则,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得你们!”林碧川仿佛想起了什么,或许是为了安定郑光的心,或许是为了重申自己的威严,在迈开第一步之前,林碧川朝着身后大声的厚道,得到了一阵嘈杂之声以后,林碧川就放心的大姚大摆的迈开了步伐,仿佛已经成为苏州城之主。
他已经完全忘却了一切一切的谨慎和该有的疑虑。
等到黑压压一片倭寇已经完全靠近城门处,林碧川和他手下的指挥人员都快要和郑光面对面的时候,伴随着“卧倒”的吼声,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响动,林碧川只觉得自己眼前的郑光和范庆突然的消失了,没有等到他低下头看清楚郑光和范庆的动作,就现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火速接近。
随后,又是一声大吼:“开炮!”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响彻云霄,整个大地似乎都震动起来,痛苦的嘶吼和惨叫遍布整个西城门地区,倭寇们血肉横飞,残肢断臂遍地都是,一团团火光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在倭寇人群中爆起,炽热的温度和剧烈的气浪将大量倭寇掀飞,大量残肢断臂随之横飞,倭寇们就此魂归西天,连全尸都没有。
城头上炮声隆隆,除此使用火器攻击敌人的士兵们即使有了一个晚上的训练,但是开火还是第一次,按照郑光之前所教导的,点燃引线,把火炮迅速推到城墙边,以沙袋阻其退路,起到固定位置,减小后座力之作用,将炮口稍稍下移,使得正好可以击中距离城墙很近的倭寇大集团部队,避免火炮以四十五度角射,反而打的太远。
原本杀伤力很大但是射程不远且质量不高的火炮,却在倭寇们一群一群聚在一起的情况下在人群中爆裂开来,一炮下去就能炸死一百多人甚至两百余人,还能炸伤更多人,铺天盖地的神火箭将一个又一个的倭寇射成筛子,钉死在地上,毫无准备毫无反应的倭寇甚至被一边倒的火器屠杀。
士兵们经过了最初的轰杀之后,一个个都愣住了,被火器巨大的威力,还有这些强悍的似乎是不可战胜的倭寇死于自己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之手感到激动万分,甚至有人忘记了再一次装填弹药继续射扩大战果,结果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继续射击倭寇”,士兵们才从极度的狂喜中反应过来,开始了第二轮第三轮射击。
倭寇被铺天盖地的炮火和神火箭打懵了,完全没有反应,只知道毫无目的的四散奔逃,然后被火器杀死,或许他们本该有聚集在一起寻求反击或者求生的机会,但是他们的指挥层在最开始,就被从甬道处喷涌而出的百余支神火箭射的透心凉心飞扬,集体奔赴幸福的彼岸,本就是靠着领个人威信和勇武行军作战的倭寇,失去了主心骨之后,更被威力巨大的火器密集轰杀,毫无来由的恐惧感让他们迅速崩溃。
郑光抬起头,看着眼前不远处的一幕幕,腾空而起的巨大火球,漫天飞舞的神火飞箭,四处奔逃几乎崩溃的倭寇,遍地碎尸,鲜血,残肢断臂,还没死透却身体不全的倒地哀嚎的倭寇,被火炮炸碎的战马的身体,城头上愤怒的吼声,一声又一声,刺激着郑光本就紧绷的神经。
突然之间,郑光仿佛回到了大宋,回到血火战场,回到了一座座熟悉的城池里,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熟悉的人,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力量,促使着他不自觉的吼出了不知多久没有后吼出的属于宋将郑光决死一战之前的吼声。
“弟兄们!随我杀!”
郑光一跃而起,右手紧抓着大枪,也不管身后是否有人随着他冲锋,也不管是否有人注意到他一个人孤独的冲锋,也不管外边猛烈爆炸的炮弹和漫天箭雨是否会伤到他,他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身后有熟悉的弟兄们随着自己一起冲杀,一起向蒙元贼寇起最后的冲锋,而每一次这样的他所认为的最后的冲锋,却都没有成为最后的冲锋,因为他总是胜利。
王威似乎听到了一声很奇怪的吼声,属于一个人,一个让他觉得很熟悉的人,硝烟散尽的城门甬道口,王威突然看见一个孤独的身影从地上跃起,右手拿着一杆大枪,向着城门外边冲锋而去,他又看见三个倭寇慌慌张张的向城门处奔跑,似乎是想要到城门甬道里躲避炮火,而那个孤独的人挺着大枪,毫不犹豫的将枪尖刺入了一个倭寇的胸膛,接着一脚踹飞了那倭寇,接着枪花抖动,两个倭寇很快倒地身亡,而那身影傲然挺立在城门甬道之前。
一人一枪而已,却仿佛是天上下凡的战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