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出天花的消息一出来,几乎整个叶府都陷入了恐慌中,大夫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几个全身包得密不透风的壮丁进入景阳苑,将兰心连人带被抬了出去。
事情生时,丹珠还在街头小巷走市场,一回到府里,鸿锦便稀里哗啦地哭着跟她说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丹珠并不知事情竟有这么严重,昨天她去探病时,并没有见到兰心长了红疹,以为只是体虚疲累休息几天便好了,没想到居然是天花。
人是晌午时抬出去的,丹珠从管家那探得下落,赶紧带着鸿锦去城郊的破庙找人。
好不容易见到兰心,两人都差点没认出缩在角落的人,她身上披着一块破布,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瑟瑟抖,裸露在外的手上都是灌满了脓的红疹,密密麻麻地甚是可怖。
鸿锦和她感情最是亲密,瞬时忍不住哭出了声,这才短短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她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这个破庙除了兰心还住了不少乞丐,那些人怕被兰心传染到,一直在旁边丢石头骂骂咧咧地让她快点滚。
丹珠内心酸苦交杂,刚要抬脚走过去,鸿锦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红着眼拼命朝她摇头。
虽然她也很心疼兰心,也恨不得马上将自己的好姐妹从这个鬼地方带走,可兰心现在得的是天花,一旦被传染上,那可是掉命的大事!
丹珠小时候打过疫苗,对天花也有个大概的了解,她知道这种病在医疗不达的古代是死亡率最高的传染病之一,因为传染性强,患者不仅被当成瘟疫一样隔离,有些不仁道的地方,为了消灭传染源甚至还要活活将人烧死。
不过鸿锦的阻止也提醒了她,虽然她打过疫苗,但那是以前她在现代的身体,而不是穿越后胡蝶的这副躯体,也就是说,她其实也是没有抗体的。
一番深思后,丹珠很快有了决定,人,她肯定是要救的,而她身边所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叶瑾能帮她这个忙。
她先将兰心安置在郊区一个废弃的木屋里,留了鸿锦在那照看着,然后只身一人匆匆忙忙赶回了叶府。
在去景阳馆的途中,丹珠察觉院里多了几个陌生的丫鬟,心中不由得暗暗生疑,但也顾不上细细琢磨,埋头就踏入了门槛。
秀锦在里边和叶瑾下着棋,听完她的请求后,执起一枚棋子慢悠悠地道:“丹姨娘,你要做好事善心是你自个儿的事,我们可没有你这样的闲情逸致。”
丹珠没看她,目光仍定在叶瑾的侧脸上,诚恳十足地请求,“拜托你了,请你告诉我薛师傅的下落,他一定可以救兰心。”
秀锦不觉轻笑出声,语气中不乏讥讽和鄙夷,“不过是个快死的小丫头罢了,值得你这般费心么?我劝你不如省着点力气,多给她备点纸钱才是正道。”
丹珠听得一阵心头火起,忍无可忍道:“秀姨娘,嘴留三分情,兰心好歹也曾服侍过你一场,不必到了这个时刻还口出冷言吧?”
“她是服侍过我,但也就是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罢了。”秀锦娇娇地哼了一声,“亏我对她那么好,可她心里只向着你,都不知暗地里说了我多少坏话呢。”
丹珠不想跟她扯这些有的没有的,转过脸又对叶瑾道:“请你给薛师傅的地址,不然我就不走了。”
叶瑾从她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着,听她这么一说,才总算有了反应,缓缓地抬起眸看向她。
“他在哪?”丹珠迎着他的视线,表情凝肃,语速沉缓。
叶瑾依旧沉默,秀锦却冷笑起来,“丹姨娘,听听你这说话的语气,像是求人的么?把夫君当犯人来审了吧?”
丹珠无视她的冷嘲热讽,神色坚定地望着叶瑾。
过了片刻,叶瑾才慢慢开口,声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你为什么要救她?”
“她是我朋友。”丹珠应得不假思索。
叶瑾没有搭她的话,捏起一枚黑子,不紧不慢地落在棋盘中,离手。
“啊!”秀锦夸张地惊叫了一声,随即郁闷地嘟起嘴,“不行,刚刚那一步不算!”说完就想将棋子移回去。
叶瑾扬起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柔声提醒她,“秀儿,这盘棋你已经悔了十五步。”
“不管不管,反正你今天就是不能赢我!”秀锦不依地大娇嗲。
“你就是爱耍赖,说好了谁赢最后一坛桃花酿就归谁。”
“你平日喝的也够多了,最后一坛还不舍得给我,忒小气了。”
“谁小气了?你趁我不注意也不知偷喝了多少,前两个月刚到的五十坛现在都不剩五坛了,这是谁的功劳?”
……
眼看这两人只顾打情骂俏忽视自己,丹珠心里又急又气,一方面担忧兰心的病拖不得,另一方面又惦记天色晚了让鸿锦独自守在郊区不安全,情急之下,她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少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您救救兰心!”
屋里的争执声戛然而止,静得仿佛似乎只能听到丹珠微促的呼吸声。
丹珠等了一会没听到回应,咬紧牙,俯下身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大声说道:“求您了!”
空气里像是渗了胶,直叫人缓不过气来,秀锦悄悄看向叶瑾,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僵白,搁在桌上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手背的青筋隐隐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克制地开口,极度沙哑的声音,“值得吗?”
丹珠额头抵着地板,很短,却很有力地答道:“当然!”
叶瑾噎住,俯视着地上的人,半天才道,“没了这个丫鬟,能代替他的人多得是。”
“那可不是,”秀锦见他隐隐有要起身的架势,硬生生地将话题接过去道:“你进来时没看到么?老夫人下午新派了几个丫鬟进来,都是心灵手巧的,你可以去挑两个自己使唤,至于鸿锦和兰心……就算了吧。”
丹珠心头一紧,愕然地抬起头,“为什么连鸿锦都……”
“天花这么可怕,自然要防患于未然了。”秀锦撇撇嘴,一副你可真笨的表情,“鸿锦跟兰心一直形影不离,两人又都同住在一间屋,谁知道鸿锦有没有被传染上?听说这可是有潜伏期的呢。”
丹珠沉默不语,半天后才问了句:“我和兰心秀锦天天都有接触,是不是也该将我一并赶出去?”
秀锦被问得愣住,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话,只好暗示性地看向叶瑾。
叶瑾对她的眼神恍若未见,只静静望着凝着丹珠,眼睛亮得十分诡异,“你真要救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诊费……”
话未说完,丹珠“忽”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掉头就走。
叶瑾维持刚刚说话的动作,就连嘴巴也定在那个的弧度,坐在位上,好一会才动了动已经僵了的手指头。
刚想端起茶杯抿一口,又看到刚退出去的人风风火火地折回来,哐一声巨响,她将自己这半年来所攒下的积蓄全都甩到了他的桌前。
叶瑾望着那个黑色布囊,神色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为了别个人,你倒是挺大方的。”
“这是我所有的家当,如果还不够,你尽管开口,这辈子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会还清!”丹珠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保证。
因为她站他坐的姿势,这会反过来她成了居高临下的那个,难得有这般压人的气势,倒让叶瑾看得一时忘了要应话。
虽然丹珠拿出了壮士断腕的决心,但叶瑾回过神后,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