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一间小木屋里。
“砰”地一声,有人狠狠踹开了门,将里面正在一名配药的长须老者吓了一跳。
看清外面的人之后,老者拍了拍小心脏,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你下脚轻一点,这门为师前些天才刚换上的,踹坏了你负责修好吗?”
叶瑾没理会他的埋怨,冷着脸直接走进来。
长须老者愣了一愣,这小子平常都是不噎死人语不休的,这会居然没和他抬杠?
因为职业的关系,他默默观察了会叶瑾的脸色,捋了捋长须,将刚配了一半的药拿到一边,重新放药罐到面前,一边往里边丢药材一边对叶瑾道:“我看你面色黑,两眼泛红,如此烦躁不安,必定是肝火太过于旺盛了,莫急,师傅这就给你熬些良性的草药降降火。”
叶瑾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上次跟我说,女人脾气暴躁的时候,大抵都是小日子来了,喝一碗你独门配置的汤药水就好了。可后面据我所观,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诓得他亲自下厨做了一碗红糖水,为了让她早点气顺,他还特意往里面加了许多红糖和中药,可结果呢,某人还不是照样甩脸子给他看。
闻言,长须老者先是一愣,然后暧昧地笑了起来,原来是在女人那受了气,跑到自己撒火来了。
低着头,继续不紧不慢地抓药,“我只是说了大抵,既然汤药无用,那就是你真把她给惹急了吧。”
叶瑾脸更黑了,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见他脸色都快阴出水来了,长须老者识趣地没再说下去,不过,他倒是对那个将他惹毛的女子多了几分好奇,他这小徒弟性格乖张莫测,向来都是他去惹人生气,曾经何时轮到别人来招惹他?
沉默了一会,长须老者继续埋着头,状似不经意地闲聊:“你们这些小娃儿的情情爱爱,为师孤家寡人了一辈子也没经历过,给不出你什么好建议。不如,你去问你的小师叔吧,他应该能给你点明路。”
叶瑾神色似有所动,顿了顿,板着脸问道:“他人呢?又去了哪个温柔乡?”
师傅无奈地笑叹,“还能去哪?京城哪个青.楼名气最大,姑娘最漂亮,他便在哪里。”
叶瑾没怎么犹豫,直接起身便出了门。
老者赶在后面大声嚷嚷,“哎哎,好不容易来一趟,都没喝上一杯,你就这么走了?”
“我去抓师叔回来陪你喝酒。”说完这句话,他的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薛神医忍不住摇着头叹气,这徒弟,也跟他师弟一样,一旦上了女人的贼船,就不知道什么是回头路了。
一路赶到眠凤阁,叶瑾也不顾老鸨的热情招呼,熟门熟路地走到二楼最华丽的房门前,直接一脚踹开了红木门。
闻到这声震响,里面的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颜玉烟惊喜的唤声,“叶公子!”
她的声音还没完全落下来,就听到一个懒洋洋的低哑声音响了起来,“哟,是谁了我们家的小师侄,这么大的火气,也不怕惊着了颜姑娘。”
叶瑾眸光往里面一扫,目光便落在软塌对面的青衫男子上,眉头微微一蹙,便如入无人之地一般走进来。
门外的老鸨见是相识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一起退了下去。
叶瑾停在男子面前,淡淡地说道:“我找你有事。”
“你还是那么没礼貌,见了人连个师叔都不含。”柳潇撑着身坐起来,定定看了他一会,咧嘴笑道,“不错啊,你身体里的毒已经排得差不多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如初了。”
叶瑾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他的话,端起酒壶,自顾给自己斟了一杯。
见他这副闷着喝酒的模样,柳潇微微挑起一边的眉,半撑着脑袋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道:“说吧,找我何事?”
听到他这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叶瑾缓缓地抬眸望他,嘴角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也没什么,闲着无事,过来和师叔算一笔账。”
“算账?”柳潇眨了眨眼睛,一副无辜状,“算什么账?你我师门情深,算账说得多难听,不如咱换个说法,就当是你孝敬我老人家吧?”
叶瑾冷笑一声,“这半个月以来,你打着我的名义在眠凤阁风流快活,欠下的帐都足以在京城买房置地了。我若是再不紧着过来,岂不是要被你吃得一干二净。”
“行了吧,你就别再我面前哭穷了,你的身家都顶得上皇帝老儿的国库了,我这点小钱算什么?”柳潇丝毫不为所动,慢悠悠地转着杯沿,脸上的笑容跟个偷了腥的狐狸似的,“我可听师兄说了,你最近为了个小女娃,脾气比以前暴躁了不少,还将他珍藏已久的药拿去糟蹋……哈哈,小师侄,没想到你也会有栽到女人身上的这一天,我还以为你要学你师傅要孤独终老了。”
叶瑾没说话,脸色却有些微妙的变化。
沉默了半响,他转移话题道:“你该回去了。”
“不回。”柳潇仰头干了一杯酒,哈着酒气地醉醺醺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就爱待在这,美人,美酒,岂不美哉!”
叶瑾蹙了蹙眉,原本还想和带他出去聊聊的,不过看他现在这个状态,还是作罢了。
他起身,对犹在一旁痴望着着自己的颜玉烟说道:“你让人好生安置他,我先回去了。”
颜玉烟连忙起身,对着他背影道:“叶公子,难得来一趟,您不多坐一会吗?”
“不了。”叶瑾脚步不停地踏出了门口。
回到叶府,很快便有人上前,将下午在嘉临苑那边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上去。
听到叶老夫人为此有些恼怒时,叶瑾沉吟半响,问道:“她呢?有没有被罚?”
“那倒没有,老夫人直接放她回去了,只说改日在谈。”下人恭敬地说道。
叶瑾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下午丹珠被叫出去时,他也预感到了会是这个局面。刚回到叶府的那一天,母亲就跟他提了纳妾的事情,他当时原本想着拖一上拖的,结果刚谈到一半,张宁儿就把丹珠的话传到了,问清她是被叶冰黛的丫鬟带走后,他担心她那边出事就匆忙赶去了芙蓉苑。
原本想这几天再找个机会跟母亲好好谈谈的,但他这边一直有事耽搁着,加上丹珠又一直跟自己冷战,他心情也不是太好,也就拖着没去。结果,就被母亲先行了这一步。
思绪之间,不知不觉回到了景阳馆,正厅的门开着,丹珠正低着头打扫里面的桌椅。
听到身后传来她的脚步声,她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恢复自然,低着头,继续慢悠悠地擦古董花瓶,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一个人在盯着自己看。
叶瑾定定地望着里面的人,心里也形容不出个滋味。
她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偶尔不小心会把碰到边上的东西,出一两声轻微的响声。
“你……”看了她半响,他喃喃开口,拖了一个尾音,却不继续下去。
丹珠定了定神,将花瓶放回桌上,回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叶瑾不动声色地瞧了她半会,按住情绪,直言不讳:“你拒绝了母亲的提议,是不想做我的妾室,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他从来没想过要纳她为妾,可不想要一回事,她不想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想到刚从的下人口中得知她很坚定拒绝了母亲的提议时,心里就禁不住一阵心浮气躁。
丹珠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垂下眸子,平静地答道:“不都一样吗?”
叶瑾呼吸一滞,双眸瞬间闪过几分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霾,沉声道:“当然不一样,前者,是你不愿委屈做小,后者……后者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还是说不出“后者,是你心里没有我这个人”这句话,承认自己在她心中没有地位,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
丹珠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叶瑾,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很清楚,不管是从那方面来说,他们都差得太远,无论是世俗所认定的身份地位,还是彼此价值观念的差距,都注定他们不是一路人。而且,她太笨,而他太聪明,她无法和这样捉摸不定的人在一起。一个灵魂快四十岁的老阿姨,要和今年芳龄才二十五岁的叶瑾在一起,她会有一股巨大的老牛吃嫩草的罪恶感。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和这个时代的人在一起,她还没有完全死心,这个身体也才刚十八岁,她仍要努力找回去的路。
“你这算什么借口?”叶瑾目光直视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就算要拒绝我,至少也要给出一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也许他不够温柔体贴,也不会说什么情话哄女孩子开心,但是,他一直守在她的身边,这难道不比任何甜言蜜语和承诺更重要吗?
“好吧,是你让我说的。”丹珠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一鼓作气道:“因为我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这个理由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