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很是宝贝这位知己,但凡有事都与她商量,张石在暗中观察了几日,现两人虽好,但也还是有机可乘的,因女子的脾气似乎有些倔强,而且又憎恶分明,只要她有个性,那这事便好办了许多。张石计从心起,决定从这女子怀中的狗下手……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张石悄悄潜入女子房间,将那奶白色的小狗迷晕,又悄悄溜了出去,也不远走,只在女子房门口徘徊,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房中传来女子的惊呼,没一会便见女子抱着狗从屋中冲了出来。
张石急忙跳开几步远,又假意路过此处,见女子面色焦灼,问:“生了何事?”
知己一心只顾怀中昏迷的小狗,自然是没有工夫搭理张石这个下人,正要差管家去请大夫,便听张石道:“哎呀呀,这狗的症状分明与小的先前医治过的那小狗的症状一模一样啊。”
这话成功的引起了知己的主意,但见知己登时转头瞧见张石:“你能治?”
张石端的滴水不漏,高深的点头:“我试试。”
说罢从知己手中接过狗,借着背过身朝屋内走时,不动声色将早已准备好的药丸放入小狗的嘴中,而后装模作样的在小狗身上捏来捏去,煞有介事道:“唔,同先前那只一模一样。”说着瞧了目不转睛盯着小狗的知己一眼:“劳烦诸位先出去吧,一会这小狗便会醒了。”
知己半信半疑问:“当真能治?”
张石不高兴了,拒绝同对方再说话,甚至想将小狗扔过去,但最后还是忍下了,只背过了身子:“它若不醒,我陪它去。”
知己这才转身出了门,屋中一时只剩下张石与狗,在等着药效作时,张石在心中编了个让人听罢揉碎了心肠的故事,当然,这故事不仅要与杨应龙扯上干系,还要加上一条狗,如此才能激起知己的共鸣。
不到一刻,小狗蹬了两下腿,从光洁如镜面般的桌面上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瞧见张石后一阵狂吠,张石不慌不忙将它抱过来,顺手在它的屁股上拍了两下:“一会机灵着些。”
见到自己的命根子眼下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知己红了眼眶,忙吩咐下人打赏张石。
张石捏着手中的银子,似有无限感慨:“曾经小的也养过一只与姑娘手中这只小犬一毛一样的狗,可惜那日小的疏忽,未曾看好它,让它跑了出去,谁知它竟被马车碾死了,碾的那个惨呦。”张石对臆想中被“碾死”的小狗进行了长达数万字的描述,以排比的句式以及抒情的手法将小狗的死状娓娓道来,听的知己一愣一愣的。
末了张石点了点两边眼睑,似是哭的极其伤心:“后来我去讨说法,才知道对方是骠骑将军杨应龙,那可是鼎鼎有名的骠骑将军啊,权势滔天的,上街都横着走,是以别说是碾死一只狗,就是他要碾死我,那都是天经地义之事啊,我当时讨说法不成,还被他家门房狠狠揍了一顿,三整日没下来床。”
知己一听,芙蓉粉面一沉,瞧瞧自己怀中可怜巴巴与自己对视的小狗,再想想张石口中那惨死的小狗,当下冷声道:“有关那杨应龙我倒也听说过一些,他此时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我先前还觉得这人可怜,劝大人莫要随风踩上一脚,但不成想他竟是如此丧尽天良之人,草菅狗命的人会是什么好东西,哼!”知己目光幽深,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见知己如此,张石知道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已是八九不离十了,心中早乐开了花,面上却仍是伤痛不已,还跟着点了两下头。
“今日这事多谢你了,你下去吧。”知己似乎已做了定夺,回身见张石尚傻兮兮的杵在原地,不由皱眉送客。
瞧着与秦良玉如出一辙的套路,张石幼小的心灵再度受到了打击,沉默着退了场,左右目的已经达到了,受伤便受伤吧。
这一厢,张石拉加持的事进行的还算顺利,另一厢李玉同柳文昭挑拨离间马家旁系的事进行的也尽如人意。
自打接了秦良玉的命令,两人可谓是里应外合,毕竟两人都在石砫生活过,且与马千乘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有些事做起来便是事半功倍了。李玉这人虽是糙了些,但好在有柳文昭带着,也能成事。两人的计划是这样的,柳文昭负责在马家旁系众人耳边搬弄覃氏的是非,换着花样煽风点火,待事快成时,再由李玉火上浇油,为众人深度分析覃氏夺权后大约会做出来的有损大家伙利益的事,如此一来,旁系们坐不住了,集结了数千人将覃氏堵在了石砫宣抚司门口。
“今日你不交权,我们便鱼死网破,谁也别活!”有人带头将大家的心声呐喊了出来,众人便跟着附和。
李玉躲在人群中,随大流一同有节奏的挥舞着手臂,喊声比谁都高:“覃氏你这王八蛋!还我们血汗钱!”
此时正值覃氏一脚迈出门槛,另一只脚尚在门内时,眼下马斗斛蹲了进去,杨应龙也不在身边,她到底是一位女人家,被这阵仗吓的有些懵,呆立在原地,身子僵的好似一棵枯木,不敢随意动作。
李玉见状捂着嘴乐,抬头时不当心瞥到身边人一直盯着她,惊的她立马站直身子,继续高呼着让覃氏还钱。
覃氏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嫁给马斗斛之前,她成日在菜市口与人骂街也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可以说她是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子,是以眼前这阵仗,她适应了一会后,面色便恢复如初了,她抬了抬眼皮:“请诸位静一静。”
众人的情绪十分饱满,正喊在兴头上,谁也不会理会她口中的话,覃氏觉得自己不被尊重,来了脾气,一掌拍在门口的石狮子上,但是并没有什么用,众人还是该喊喊,完全没将她放在眼中。覃氏气结,直接身形一歪倒在地上,而后冷眼瞧着众人。果不其然,前来讨伐的人见她好似晕倒,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覃氏缓缓从地上坐起来,声音清冷:“不是我不交权,只是这权我应该交给谁?谁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过它?”
李玉撇撇嘴,微微弓下身子躲在人潮中吼:“马千乘啊!马千乘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覃氏犀利的目光朝李玉方向扫了扫,入目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也瞧不清究竟是谁在说话,覃氏深吸了几口气,道:“但是肖容人并未在此。”
李玉又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他即便是在这你也不会交权。”
覃氏眼见众人又躁动起来,迫不得已道:“此话差矣,若他在,我自然会交权,但他怕是一时半会的出不来了。”
李玉见覃氏终是吐了口,也不再同她废话,又嚷嚷了一句:“我们要怎么相信你的话。”
这话看似平常,但却成功的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见大功告成,李玉吁出口气,而后便趁又激昂起来的众人们讨伐的当口,拨开人群跑了。
秦良玉人虽在重庆卫,但对石砫方面的事却是一清二楚,得知覃氏已当着众人的面松了口,紧皱多日的眉头也有舒缓之象。在等李玉与柳文昭消息的这些日子,秦良玉曾试着联络盈伯,但他好似消失了一般,一直未与她取得联系,想必是有要事要忙,至于马千乘的心腹肖穹,那次去了狱中,马千乘顺口说到他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忙,但具体是什么事比他被抓入狱还重要,这便不得而知了。秦良玉几人人手虽不多,可好在办事得力,是以这形势秦良玉也不太担心。
“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好生歇一歇吧。”李玉她们去石砫的那几日,正是日头最毒的几日,她们在日光下暴晒,无论如何也是要脱层皮的,李玉便不说什么了,连柳文昭这细皮嫩肉怎么晒都不黑的姑娘回来后都黑了,那边的情况可想而知。
秦良玉很快与陆景淮取得联络,眼下谢大人那边与覃氏这边的一干事宜已是准备妥当,只欠他这本东风般的折子了。只要他动动手,将利弊一分析,再在谢大人,或者说是知己面前踩一踩杨应龙,使得知己与他们同仇敌忾,一起拉谢大人入伙弹劾杨应龙,那马千乘出狱的事便有戏了。
陆景淮很快着手此事,在当日便将书信写好飞给谢大人。不出三日,满朝文武皆开始就马千乘是否出狱一事展开了激烈讨论,战况激烈到言官大臣要挽起袖子动手的地步了。
“明威将军屡立战功,此时天下动乱,我朝需要这样的人才,退一步讲,他是无辜的,马斗斛贪污时他正在战场上血拼,如此良将之才为何要蒙受这不白之冤?”
“有道是父债子偿,而且他们二人乃是嫡亲父子,这事马千乘必然是脱不了干系,再说大人你怎么就知道这事马千乘没有参与其中,难不成在这事上,大人也跟着搀和了一脚?”
“你!不服来战!”拥护马千乘的言官说着将官服袖子朝上一撸:“我一早便想教训你了。”
要知道以往言官们一言不合就对着破口大骂是常见的事,连皇帝大人都习以为常到稳坐龙椅喝着茶看好戏了,可今日这一言不合便要打架可是破天荒头一回,诸位原本在看热闹的同僚急忙拉架,御前失礼可不是闹着玩的。
默默旁观的谢大人瞧戏瞧够了,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这事并不是明威将军是否无辜的事,我今日收到检举信,说是骠骑将军是支持覃氏的,两人早已暗度陈仓,是以这明威将军即便出狱怕是也得不到什么好。”
杨应龙的名讳在朝中是大忌,女人执权更是让大家伙不能忍,众人一听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竟妄想勾搭一个前途未卜的罪臣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自然是觉得不可理喻。谢大人这一句话成功化解了朝中同僚的矛盾,大家一致将矛头指向了覃氏和杨应龙。
“石砫宣抚使的家事与骠骑将军一个播州的宣慰使有何干?”
“骠骑将军果然野心勃勃,一早便听说他所辖的五司七姓通通叛变了。”
“他向来以诛立威,不得人心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在这事上,骠骑将军确实有些过了。”这人说着又朝龙椅上的皇帝大人作了一揖:“皇上,臣以为,这明威将军是要放的,不然石砫早晚要落在骠骑将军手中也说不定啊。”
皇帝大人敛了敛眸子:“明威将军自然是要放,但这骠骑将军之事似乎也不能再任其展下去了。”
众人深以为如此,皆陷入了一阵略显刻意的沉默。谢大人想起家中知己那柳眉倒竖的模样,硬着头皮进言:“臣以为,骠骑将军一事不能再耽搁,斗胆请皇上下旨进剿。”
皇帝大人冷哼一声:“下旨给王继光,告诉他不要大意的给朕打,至于马千乘那孩子,若查清楚他与马斗斛贪污一事无关,放出来便罢,连坐什么的,免了。”
圣旨一出,重庆卫同石砫皆松了口气,秦良玉与李玉等人终是有空坐在屋中谈天。
李玉道:“听说这次朝中有好些人都替肖容说话了。”
秦良玉点头,她以为,这些同肖穹这些日子的消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马千乘从来都不是一个像他表面那么肤浅的人。
李玉又道:“眼下正在调查他与他爹的事呢,查完了也该放出来了。”顿了顿,一边拍大腿一边笑:“你们听说了吧,杨应龙那个淫贼终于要完了,王继光已经来了重庆了,正与王士琦商议此事呢。”
李玉这突如其来的笑惊的杨启文同柳文昭低语的动作一顿,两人一同抬头瞧李玉,杨启文道:“没想到肖容一直敬重的长辈竟是如此道貌岸然的人。”
秦良玉不接话,李玉则鼻孔朝天:“什么道貌岸然!他就不是人。”
杨启文同柳文昭相视一笑,低头捂着嘴笑。烦扰了大家多日的愁云似乎在慢慢散开,沿着既定路线逐渐延伸到播州骠骑将军府。
杨应龙这下是真的病倒了,躺在床上,额头上还搭着块白帕子,口中絮絮叨叨:“万历这个狗崽子,老子饶不了他!”
孙时泰则是老僧入定般坐在床边,透过未关严的窗子望着蔚蓝的天际:“是时候了。”
杨应龙偏头瞧他:“什么是时候了?”
孙时泰缓缓收回视线,摸了摸袖中已故女儿的帕子:“一切都是时候了。”
这话听的杨应龙云里雾里,他当下便了火,挣扎着支起上身,宛如一条咸鱼一般:“你的意思是我的命数将尽?”
“大人洪福齐天。”孙时泰见杨应龙似要火,不慌不忙拍了下马屁:“属下方才是说,朝中要有所动作,这天也该变一变了。”
杨应龙这才重重躺回原处:“这天下迟早姓杨。”
孙时泰垂了眸子:“王继光与王士琦正在商讨进剿一事,大人,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了,您这身子需尽快调理好。”
杨应龙嫌弃的瞟了孙时泰一眼,他自然是该尽快调理好,若是调理不好那便拖着这身子上,不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想死,他还要再挣扎一下,万一努力过后死的不是他呢?
十月底,重庆的天气依然不温不火,重庆府给朝中去了信,历经数十天终是给马千乘洗了白。当然,马千乘生的本来就白,再加上在狱中待了这么些的日子,此时更是白的不像话,但白归白,或许是在狱中水土不服的原因,马千乘还是瘦了不少,嘴唇上也不见什么血色。卫指挥使派秦良玉去接他时便见他可怜兮兮的拉着秦良玉的衣袖:“我想吃小笼粉蒸牛肉,这里面的一点都不好吃。”
秦良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全天下的牢狱皆大同小异,那里面的饭菜是众所周知的难以下咽,她做为一个过来人自然是体会过的,是以马千乘这一句“这里面的一点头不好吃。”简直是在她的心窝子插刀,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马千乘在里面的伙食是非常不错的,竟然还有小笼粉蒸牛肉,这是不可饶恕的,是以秦良玉冷淡的甩开马千乘的手,扔下一句:“快点上车。”而后便率先离开,别说过多的寒暄,连寒暄都省了。
上车之后,马千乘的脸上带着委屈:“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秦良玉眉心微皱:“说人话。”
马千乘扑到秦良玉身边:“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有别人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来瞧瞧人家,现下人家好容易活着出来了,你还对人家这么冷淡。”
秦良玉大刀阔斧坐在软塌上,扶额沉思,半晌才隐忍道:“你离我远一些,我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