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对杨应龙不禁刮目相看,毕竟厚颜无耻到如此别致之人眼下已很是少见了,想必对方是知道她这不拖累旁人的性子,知道届时即便马千乘想去,她定然也会想尽法子阻止,是以才想出如此沟通之法。
未到子时,秦良玉便轻手轻脚推门而出,临走前将又在香炉中添了些安魂香,以确保马千乘的睡眠质量。
按说这安魂香只燃小撮便能使人酣睡一夜,但马千乘他明显不是人,在秦良玉堪堪将门关上后,他便从床上坐起,双眸清朗,毫无困倦之意,他踱到桌前,瞧着已漫出香炉,洒了一桌的安魂香香粉,无奈的摇了摇头。
“肖穹。”他倚桌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自屋顶倒挂而现,青丝垂落,但见那人手扶着窗框,灵巧跃入屋中,单膝跪在马千乘身前:“主子。”
马千乘示意他起身,问道:“人往哪去了?”
肖穹答:“东面。”而后稍稍抬了头:“今日给宣武将军送信那人同当日缠住我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伙人。”那日他听到笛声,正要去找马千乘,刚一现身便被人给缠上了,待他赶到酒肆时,马千乘他们早已离开。
马千乘神色稍显凝重。
见他不说话,肖穹又道:“主子,要不要去帮帮宣武将军?”
马千乘这才回神,淡然道:“不急,让她吃点苦头便会学乖了。”
两人赶到东郊时,秦良玉正对着那蒙面人撒气,她凌空而起,转至那人背后,双腿缠上那人脖颈,两手撑地,腿上一个使力便将那人重重掼到地上。那人一声不吭爬起,向后退了两步,脚下蓦然踩上个东西,心中当下一沉,僵着身子不敢轻易动作。
马千乘轻声笑了笑,又抬手拍了拍蒙面人的肩膀:“麻烦把脚拿开,踩到我了,有点疼。”
不待那人答话,肖穹身形好似凭空出现,伸手扼住那人咽喉。
秦良玉先前状态不怎么好,被蒙面人收拾的不轻,此时见帮手赶到,也顾不得问马千乘话,速退至三人面前站定,见蒙面人被肖穹紧紧按住,蹙眉道:“留活口。”
蒙面人一直纹丝未动,肖穹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但不成想,最后还是被蒙面人给挣脱开来,只见他身子一矮,肖穹掌心便空了。他疾步退出些距离,眼中终是现出了些恐惧。一个人他倒是能对付,可眼下三人合攻,他必死无疑。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宗旨,他意欲趁空脱身。
马千乘不合时宜想起上次被人下了药一事,虽不确定那下药之人与眼前人是不是同伙,但想起当日在街上拔足狂奔的场景,他觉得无论两伙人是否为同伙,他都有必要同蒙面人友好的沟通沟通。
那厢蒙面人刚一撤步,马千乘便先肖穹与秦良玉闪身而上,步伐迅速且诡异,不待黑衣人反应便已嵌住他手臂。秦良玉在一旁观望,暗暗感叹马千乘那似魔鬼的飘渺步伐,并同时为蒙面人惋惜,一条鲜活的生命又要从世间消失,正叹着气,便见马千乘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而后飞快朝蒙面人眼睛撒去。蒙面人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出痛苦的咆哮,怒骂马千乘:“你竟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无耻!愧对你列祖列宗!”
马千乘置若罔闻,轻轻掸了掸身上沾着的灰:“没瞧出来你还是个读死书的书呆子。”见蒙面人在地上滚的来劲,又道:“你们老师没有教过你,凡事要注重结果,至于过程,不必在意么?”
肖穹上前一把扯下蒙面人脸上的黑布,见对方面生的很,一张脸上还满是不甘,当下朝其挑衅的挑了挑眉,而后又从对方身上搜出来捆细钢绳子,麻利将对方捆了个结实,末了又打了个精致漂亮的结,最后抬头问马千乘:“公子,这人要如何处置?”
马千乘又扫了蒙面人一眼:“先带回去,好生招待,莫要让他断了气,待我回去再做决定。”
肖穹像拖猪般将蒙面人拖远了后,秦良玉瞧着面无表情的马千乘:“我以为你们这些官家子弟都是正人君子。”
马千乘淡淡回望着她:“你对我误会太深了。”
秦良玉:“……”
秦良玉此番腿上受了点伤,因回去要步行,行进间难免扯到伤口,便不时的皱眉。
马千乘全当未瞧见,故意催促道:“走快点。”
秦良玉不愿将受伤一事说出来,便忍耐着伤痛走快了些,未成想马千乘并不满意,仍然冷声道:“玉玉啊,你这是爬行呢?”
秦良玉语气微沉:“要走你走便是了。”
马千乘倏然停下脚步,脱口问道:“为什么会腿疼?”
秦良玉只好老实回答:“方才腿受了点伤。”
马千乘点点头,似是惋惜:“只有腿受伤了?啧啧,看来我还是来早了。”
秦良玉被他这话噎的胸口疼,原本是不想理会他,但想了想,还是问了句:“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千乘冷笑:“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话落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呼出几口气,尽量和声道:“收到字条为什么不叫醒我?”见秦良玉面色忽而讪讪,继续道:“你以为你天下无敌了?以为每次遇险都会逢凶化吉?秦良玉你做事前能多用用脑袋么?”
秦良玉被骂的毫无招架之力,想动粗又知道自己不是马千乘对手,只一直板着脸听训。
马千乘声量平稳,音调起伏亦不大:“有些事并不是以你一己之力便能解决的,行事前你要顾全大局,我知道你英勇,但你的这种英勇毫无任何价值。”
秦良玉这才动了动嘴皮:“早晚都要死,先死一步也无妨。”
马千乘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觉心口那股火气越的大了起来,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秦良玉听出马千乘语气不对,未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她不动声色将两人距离拉远了些,稍缓了口气:“世上无长生,早死便不会难过伤心了。”
马千乘目光渐冷,自知再说下去只会令自己更加郁闷,当下闭了嘴。
秦良玉见他神色委实冷清,想了想,今夜他毕竟为救自己前来,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确不妥,遂转移了话题与他攀谈:“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马千乘瞧也不瞧她:“为了青春美,冻死不后悔。”
言罢率先迈步离开。
两人回到客栈时已是凌晨,各自回了房间,分别时并无交谈。
因先前打斗耗费了不少体力,秦良玉将方才同马千乘的不愉快抛诸脑后,安然躺在床上。方才那蒙面人在打斗时说漏了嘴,终归是让她得到了证实,对方的确乃杨应龙派来的。秦良玉翻了个身,又想起盈伯的话,想起过往种种,以及未来大约会生的事,登时改了欲留杨应龙一命的心思。
隔日一早,睡得正香的秦良玉被叩门声吵醒,她动了动身子,不耐问道:“什么事?”
小二讨好意味明显的声音响起在门外:“客官,起床吃早饭了,马公子在大堂等着您呐!”话落有铜盆顿地声:“客官,我将热水给您放在门口了。”
秦良玉将被子又向上扯了扯:“谢过,你让他先吃,我一会便下去。”
说罢便将这事忘了,转了个身昏昏沉沉又要入睡时,叩门声再度响起,秦良玉一掀被子,火大从床上坐起,怒道:“还有事?”
门外安静了一瞬才响起马千乘平淡的嗓音:“孙叔父来了,你快些收拾好了下来。”
秦良玉闻言登时清醒了,方才的火气也消了一半,强忍着倦意,心不甘情不愿下床穿衣。
堪堪将衣裳整理妥帖,一直未出声的马千乘便道:“开门。”
秦良玉挪过去将门栓打开。
门外,马千乘正端着水盆站着,见秦良玉眼底青黑明显,也未多话,直接进屋将盆子搁置在木架上:“趁热洗吧,我先下去。”
秦良玉面色微酡,故作镇定的应了一声,两手插入盆中,胡乱的鞠了捧水朝脸上拍。
她一早便想见见孙时泰了,若有可能,她着实还想当面感谢他八辈子祖宗,毕竟对方特意找了人来提高她近日一直未有长进的武功修为。
秦良玉下楼时,马千乘同孙时泰正在交谈。
“我已收到杨大人的信,夫人被害这事先且压着,眼下张时照已调任,又转投到李化龙门下,若让他知道了此事,杨大人怕是性命堪虞。”孙时泰并未顾忌秦良玉在场,同马千乘交谈起来亦毫无遮掩。
秦良玉敷衍朝孙时泰行了一礼,孙时泰倒也大大方方受下了,一脸“我知道你知道我已经知道你知道了,但你拿我毫无办法。”的淡然之色。
马千乘将身边的凳子拉开了些,又给秦良玉夹了个包子放到碗里:“吃吧。”
秦良玉此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待盈伯回来,再与他协商下一步该如何做。落座时,秦良玉不经意瞥见孙时泰袖袍中露出的一抹水粉色,那绢子一瞧便是女人家用的,与孙时泰那素来严谨的面容极其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