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道具室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气氛有些紧张。
十多个人和众多杂七杂八的道具挤在这里,空气似乎不太流通,给人带来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每个人都齐刷刷地盯着艾瓷,有人神情严肃, 有人眸光关切, 有人幸灾乐祸。
艾瓷还没回答, 韩雨琳倒是先开口了:“你再说一遍, 是艾姐……”她顿了顿,及时改了口, “艾瓷毁了画?!”
韩雨琳死死地盯着董婷婷, 柳眉倒竖, 长期处于上位者的威严兜头向董婷婷罩了下来, 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质问, 反而更像是怒斥, 似乎董婷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董婷婷被韩雨琳凌厉的眼神吓得一抖, 她不知道为什么韩雨琳竟是对着她火, 难道不应该立即质问罪魁祸的艾瓷吗?
董婷婷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有点超出她的预料和掌控, 可是她一扫艾瓷在韩雨琳身后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顿时一横,硬着头皮道:“昨儿个有人见到艾瓷洒了可乐在上面,而她今天一直拖延着不肯拿出画来, 十有八/九就是画出了问题。”
“什么十有八/九!全是你瞎猜的话也敢随便乱说!现在的年轻人, 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吗?”韩雨琳对董婷婷劈头盖脸地骂道。
董婷婷有些懵:为什么是她被骂?
但她还是坚持道:“我不是瞎猜的, 是有人看见……”
“‘有人’就是说不是你看见的咯?那你跳出来说什么?所谓人云亦云,都是你们这种人搞出来的!”韩雨琳喝斥的语气越来越重。
董婷婷心里火大:“您要是不信,就让她把画拿出来看看。”
黄导听着董婷婷这笃定的语气,觉得这事很可能是真的了,心头大感不妙。
可是董婷婷竟然当着韩家老太太的面捅出这件事情,他心里也有几分不满,这事就算艾瓷要担主要责任,剧组也难免要受到连带责任,这董婷婷今天怎么这么拎不清呢?
黄导压着心里的火气向韩雨琳赔笑道:“韩老太太,这里空气不好,您要不要先出去歇着?画的事我在这边看着。”
艾瓷闻言挑了挑眉,只听进去一句话:这里,空气,不好?呵。
一阵风瞬间刮进屋内,带来了屋外清新的桂花香和新鲜的空气,所有的人精神瞬间一振。
惨遭打脸的黄导:……
韩雨琳冷哼一声:“我看这里空气挺好的。”她后退一步,缓慢却坚定地在艾瓷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韩雨琳活了将近一个世纪,对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哪里不清楚。这个董婷婷明显是在给艾瓷下套!虽然她很清楚,以艾瓷的能力,董婷婷绝对讨不着好处,但她仍想尽自己的力量保护她。
所以今天这个门,她坚决不能出!
黄导看韩雨琳这副模样,总觉得她并不是打算追究艾瓷的过失,而更像是要坐在那儿给她撑腰一样。
“艾瓷,快把画拿出来。”黄导道。
身处在全场炽热目光的焦点下,艾瓷不紧不慢地递出画轴:“黄导,这幅画上确实有人倒了可乐。”
董婷婷嗤笑一声:“什么有人啊?明明是你自己倒的,全剧组只有你可乐不离手吧?”
黄导看着画上的棕色水渍脸色难看,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韩雨琳,她的脸色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暴怒,反而带着点高深莫测的淡然,目光只是在画轴上落了一秒就又移开,似乎并没有那么关心这幅画。
黄导有些摸不清韩雨琳的态度,但面上的工夫总是要做的,他厉声质问道:“艾瓷,你说实话,是你洒的可乐吗?”
“黄导演。”艾瓷还没说话,韩雨琳就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不满道,“您没必要语气这么冲吧?”
黄导:“哈?”
他更加糊涂了:韩雨琳怎么非但不计较,还在帮艾瓷说话?
艾瓷在这时方道:“黄导,不是我洒的。”
“艾小姐,”一个一直默默站在门口的面色黄,颧骨突出的高瘦女人突然开口,“我昨天看见您洒了可乐,做人还是要有些担当的吧?”
“哦?”艾瓷尾音上挑,定定地盯住她,眸光慑人,“你是看见我洒了可乐,还是看见我洒了可乐在画上呢?”
那个女人被艾瓷逼视得目光飘忽,语气不由弱了几分:“我看见的是洒在画上。”
艾瓷:“那昨天为什么不说呢?早点说出来,不是可以早点补救吗?你为什么要卡着今天这个时间点跳出来做证人呢?”
“那你昨天就洒了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今天还想瞒着我们呢。人证物证俱在,你别狡辩了。”董婷婷见孙姐明显心虚,心中焦急,干脆自己接过话茬。
“好了,婷婷,谁洒的可乐回头再说。”黄导活了大半辈子,揣摩上意这种事做得相当熟练,他暗暗琢磨了一会儿,总算是看出来了,韩雨琳根本没打算跟艾瓷计较,既然如此就得赶紧抓住机会顺水推舟,把这事揭过了,剧组也不用受到牵连。
黄导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画修复了,在这儿扯是谁的责任有什么用呢?”他话音刚落,果然看到韩雨琳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黄导松了一口气:很好,看样子他猜对了。
可是董婷婷就没有这份眼力见了:“可是一直是艾瓷保管的画,她总要承担责任吧?”
韩雨琳摆摆手:“不必,没关系的。”
董婷婷不可置信,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音:“这么重要的画没关系吗?”她费了这么大劲,就想着用这幅画把艾瓷置于死地,可是怎么就让她高高提起轻轻放下了呢?
董婷婷再恨恨地看向艾瓷,她始终神色自若的微笑看在董婷婷眼里十分刺眼,恨不得扑上去撕毁了这副她觉得是在强装镇定的面孔。
“这是我家的画,我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韩雨琳面色一沉,“这位小姐,你怎么比我还关心这幅画呢?你是不是闲的没事管得太宽了点?”
董婷婷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我,我是担心今天拍的这场戏没有道具了。”
艾瓷轻笑一声:“如果董小姐是担心道具的问题,那大可放心。”她随意地将画丢回桌上,语气轻快,“被毁了的这幅是假画。”
董婷婷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这幅才是真画。”艾瓷又从柜子里抽出了一个画轴。
董婷婷嗤笑道:“你不要随便拿一幅画来糊弄大家。”
韩雨琳却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画?”
“嗯。”艾瓷把画递给她。
韩雨琳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仿佛是在接受长辈恩赐一般。
她激动地抖着手颤巍巍地展开画轴,定定地端详了两秒,才哽咽着道:“是它,我真的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这幅画。
她轻轻地拂过画中人的脸颊,眼中泪花氤氲,神情激动又悲伤,脸上的皱纹不住颤动。她临摹过这幅画那么多次,可终究还是艾瓷最能画出她哥哥的□□。
众人都有些奇怪,韩雨琳的语气怎么像是失去这幅画很久了的样子?可是这画不是昨天才刚送来吗?
但是被韩雨琳金口玉言认证过,终于没有人再怀疑艾瓷手中那幅画的真假。
只是黄导敏锐地嗅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可是为什么会有两幅画?”昨天韩家明明只送来了一幅。
艾瓷解释道:“您不是让我揣摩作画人的心境吗?昨晚收工后,我就回房间里临摹了一幅,今天才放到道具室。”
“这样的话——”艾瓷的视线落在孙姐身上,“刚刚这位女士说看见我昨天把可乐洒在画上,那么请问洒的是哪一幅呢?”
既然昨日片场只有一幅真画,而这幅真画很明显没有受到损伤。而被毁了的假画,是今天才拿出来的,只可能是今天被洒了可乐。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孙姐:很显然,她在说谎。
“我,我昨天看错了。”孙姐慌张道。
“小孙,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你怎么敢出来乱说?”黄导训斥道。
“小孙?你姓孙?你就是董婷婷助理电话里的那个孙姐!”田启听了黄导的称呼,恍然大悟地指着孙姐叫道。
“什么意思?”黄导问。
“田启,你别瞎说,谁不知道艾瓷现在在给你补课,你别为了她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董婷婷慌忙道。
“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是要扣屎盆子,还是尿盆子啊?”田启道,“黄导,我今天早上……”
田启把今天早上的那通电话内容说了一遍,最后指着董婷婷总结道:“所以今日这一出全是她搞出来的幺蛾子!”
董婷婷立刻道:“田启,你根本没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凭什么说是我的助理?而且就凭你一张嘴,什么证据也没有,电话的内容还不是随你胡诌?”
“董小姐想要证据的话,我有。”
顾庭清冷的声音骤然在门口响起,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现在又赶了回来,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
董婷婷不信,她已经让助理下手的时候避开所有摄像头,怎么可能留下证据?
顾庭先给韩雨琳和黄导各递了一张纸:“这是孙姐的账户记录,今天早晨突然转入了五万块钱。”
“这是我家里人给我打的钱,怎么了?不可以吗?”孙姐道。
“可是层层追踪下来,打款的账户是属于董小姐的助理小朱的。孙姐,小朱也是你家里人吗?”
“我……”孙姐支吾着答不上来。
顾庭又道:“这个只是间接证据,直接证据在这个u盘里。小朱很懂得反侦察,做什么都避开了监控,可是孙姐就没有这么聪明了。u盘里是我刚刚拷回来的监控视频,恰好拍下了孙姐打电话的场景。”
两个证据拍在桌上,顾庭看着董婷婷一字一顿道:“董小姐,这个才叫做,人证物证俱在。”
黄导厉声问道:“婷婷,真的是你做的吗?”
董婷婷紧张得手脚凉,脸色白:“黄叔叔……”她希望黄导能看在她母亲的份上帮她一把。
黄导确实有心帮董婷婷一次,毕竟她是他的故交之女,可是韩雨琳还在这里,神色凌厉,明显在等他给出一个交代。
董婷婷看黄导的表情就知道没戏了,她带着哭腔道:“都是小朱要这么做的……”
小朱的胳膊被董婷婷悄悄地掐住,她不敢违拗董婷婷,只能道:“是,是我……”
“董小姐在剧里饰演的是我对吗?”韩雨琳突然打断了小朱的话,阻止了这段替罪羔羊的戏码。
她将失而复得的画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站起身走到黄导面前,说道:“黄导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选角的,之前也没打算干涉,可是今天来一看,这个饰演我的人恐怕和我出入太大了吧?你确定她可以演好我吗?”
“韩老太太……”黄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韩雨琳冷漠道:“换个人演吧,她还没有拍多少不是吗?”
……
韩雨琳一句话便换掉了董婷婷。
董婷婷昔日仗着自家权势在剧组里耀武扬威,倒是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被更高的权势狠狠碾压。
只是如此一来,今日能拍的戏份就得重新安排了。
艾瓷暂时没了戏份,这才有空和韩雨琳一同坐在会议室里叙旧。
艾瓷:“你今日说的那个晏……是谁?”
韩雨琳:“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唐梨先认识的他,直到唐梨离世,我也一直只听到她称呼他为晏先生。”
“艾姐姐,他是个疯子!他一直在找你!”韩雨琳咬着牙恨恨道,“就是他害死了唐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