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怎未曾觉,从公车站到我家门口这条坡道,两百一十六步,竟这样短……
叶雅人送我至家门口,我又坚持送他到公车站。于是,两人送来送去,在一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我想,再这样一遍遍送下去。
我们将送彼此一整夜。
在又一次送我回家的路上,叶雅人蓦然顿足,他微微侧脸凝望街旁那间正在打烊的花店,喃喃:“加分站……”我一愣,见他已推门而入。我站在门口外,透过玻璃窗看他,叶雅人撑膝弯腰,仔细挑挑拣拣那些艳色。
终于,叶雅人挑定花束,推门出来时,我见他手上多了捧雪白玫瑰,他款步向我,将花束送至我眼前。
我收着手故意不接:“送给我妈的?”
叶雅人非常认真地看着我:“这回送给励长安,希望能在励小姐这里加点分。”
我藏在门后与他挥手说再见。
门合上后,我便跳到窗前,看他缓缓走下坡道,背影消融暗夜里。
我心情微妙,如同柔软的深海潜航。无惧锐波,无惧风雨。
次日,我正式归队。
不过,此时此刻,我犹如离魂躯壳,呆坐工位等待最终的审判。上午就将会宣布“泄密案”的最终惩处方式……
我握着笔,笔尖无清晰的意识,一味在纸上绕啊绕啊,不知不觉,黑色填满一张纸。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身后玻璃墙传来“叩叩”两声轻响。
这墙背后紧贴叶雅人的办公室,我猛意识到这是叶雅人来的讯号。
我迅疾快步跑出,敲门入内,见叶雅人正垂头看着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我想,叶雅人是住家核心主创,作为住家灵魂人物,其他创始人应不会草率糊涂要自除灵魂,但定也会有些惩戒举措以儆效尤。那么,会是什么呢?罚薪?以他这种层级,若是罚薪,定是笔巨款……
我正默想,这边听到叶雅人淡淡:“大概……接下来,我会变得很穷。”
啊,他不会是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吧……
“不怕,我养你!”我脱口而出。
叶雅人惊愕,紧接着眸光如雪亮,他主动举手,用自己的小指头勾住我的,两只手的拇指轻触,他正色道:“我正有此意。”
欸,为何我有种“技不如人,又输一城”的错觉……
咨询会的结果细则我无从得知,不过我知道,叶雅人承担了收购计划失败的所有责任。此外,他放弃对卢怡诩提出商业窃密诉讼,而采取其他追责手段。我能理解,如果公司追究到底,那么等待卢怡诩将是信誉彻底负分,前途尽毁不说,甚至会有牢狱之灾。我由衷钦佩他做出的决定:不纵容、不做绝。
我自诩宽容,却自认无法像他这般大度,他的心,并不似外表那样寒冷。
沉思至此,我为自己壮胆:“那你给我笑一个。”
“什么?”叶雅人未能克制眉尾一丝挑动。
我鼓足勇气嘴硬:“我都准备付费了!”
叶雅人蓦然上前一步,我下意识仰头,二者呼吸顿时交融:“只要笑?既然你已付费,你自然可以对我予取予求?”
看着他热切的双眸,我顿时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不应该招惹的人……
我顿时怂了,不再敢造次,踉跄跌逃,滚出了总裁室。
无论怎样,让我挂心不安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下班回家,我刚进屋就见着我哥立在玄关处,他连拖鞋都没换,握紧手机甜言蜜语:“嗯,我知道,你也是……她,她刚进家门。”
我比口型:“小枫?”
我哥轻轻点头,他抬手叫住我,自己则在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个红纸包递给我,然后不再搭理我,继续对着话筒温情脉脉。
我疑惑打开,惊讶现里头竟塞厚厚一叠现金!
我忍不住数了数,惊叹哥哥出手好大方!
静候片刻,哥哥终于舍得收了电话,我摇着红包问:“为什么啊?”哥哥忸怩不已:“不是说……哎,反正就是哪个意思,你收着就是了。”
“哦——”我故意拖长音调,“原来是媒人红包给我啊。”
“好了,不许取笑你哥!”我哥羞赧正色。
“怎么会,我替你们高兴!”
小枫的坚持终于有了意义。
我很高兴且真诚祝福。
同时内心暗暗觉得惊奇,他们竟然以这样凶猛的方式对彼此敞开了胸怀。若不是小枫勇敢出击,他们岂不是还要一再错过?我痴想不休,竟联想到自己……
恍然中,心头竟生出一丝后怕,我将这无端思虑甩开。
我举着红包拍照,然后将照片分享给叶雅人。
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我哥围绕我仔细端详,我不得不佩服他真是敏锐非常:“长安,你是不是……生了什么好事?”
我一跳:“你从哪里看出……”
“你一直在微笑。”
“我一直都挺爱笑的。”
我匆忙结束话题,踢踏上楼。
今日,新世的贾经理会来拜访。
我不禁要感叹时间飞逝如流水,我归国已有半年。
这半年,犹如充满刀光剑影的江湖,我在其中游摆,有失有得。
总体而言,我很满意。
“住家客厅”与“新世”的合作已逾半年,是时候总结,并讨论之后的合作方向的时候了。
历经几个成功推广案,贾经理对我们态度大转,对住家客厅更是赞誉有加。其实熟悉之后现,他也并非完全无理难处的人,磨合之后,只要我方提出的要求,贾经理都迅疾反馈并妥善配合。这点,我自是感念在心,所以,我也有意愿与其再合作。
不过,这次有一点不同,贾经理对“住家客厅”不吝溢美之词,不过,他却对未来计划避而不谈。
他愿意闲聊,我也不打断。
我们仨就坐在住家大堂的沙区,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贾经理突然说:“励组长,你对红酒感兴趣吗?我这里有张一年一度的品酒会的邀请函。”
说着,贾经理从包里取出一张红色邀请函递给我:“去这里,红酒随便喝,也是我侄儿送给我的,他叫程真,是位医生,今年二十八岁,个高,一米八三,人长得可帅了,堇都医科大毕业的。他也会去,说不定你们还能碰上呢……”
“励长安不合适品酒会。”
轻暖声音在我们身后悠然响起。
我们回头,见叶雅人正带着曾经理等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他音量不大,从容优雅,叶雅人直视贾经理,缓缓补了一句:“而且,她酒品也有待勘定,上次喝醉就霸占了我的床……”
我只觉得后背麻,遽然瞪大双眼。
我彻底震惊于叶雅人思索清奇,我张口结舌地探看周围一干人等,从他们惊魂未定的表情中,我得知,刚才所听所闻并非幻觉。
我戒备回望他。
他的脸上居然显现出一丝同情的神色。
我:“……”
除了无语凝噎之感,心头又生出一种朦胧的相识之感。
我悄然收回视线,假装没有听见。
却顿然现站我身旁如遭雷击的焦悦,我见她的目光由散漫聚拢成星,紧接着升起熊熊烈焰,似乎预备将我焚燃殆尽。
我总觉得她纤长细指在下一秒就会伸向我的咽喉……
不行,我得请她把指甲剪一剪才安心。
叶雅人丢下雷与闪电,带着曾经理、一众人马翩然而去。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我和贾经理面面相觑,我大概能推断出此时他心中的澎湃几等。
我尴尬垂眼,笔尖刚在表格里填下一个数字,忍不住托额笑了。
叶雅人词风貌似越含蓄,隐喻则越嚣张。如此本事,我已领教多回却仍不能完全适应。
“原来你不喜欢喝酒啊。”贾经理难掩尴尬,又语带抱歉。
我也觉得不安:“是,我酒量一般,小酌尚可。非常感谢您惦记着我。”
“要的要的,励组长帮了我很多,我都没有好好感谢过。这张券是我的小小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看贾经理诚意十足。我再推迟就不合适了。
我将邀请卡接过并交给焦悦:“我不能喝酒,但是悦悦可以前去品一品,我们的合作,她也辛苦了。”
贾经理点点头,继续说:“接下来我就不负责这个项目了,我也是临出门前接收到调岗的消息,我来得也匆忙,都没来得及准备正经的礼物,看到我侄儿送的这张券,我就带过来……”
我迅疾捕捉到了关键讯息:“调岗?您不是干得挺出色的么,怎么会这么突然……”
难怪几次与他沟通后期合作事宜。他只笑不答。怕是心中也是不舍,而我方的积极,令他更难开口。
贾经理无奈一笑,解释:“哦,以后我的工作就由新来的卢总监全权负责了,听说卢总监之前是住家的员工……嗨,我们是一线人员,领导安排我们去哪里就去哪,没得选。”
卢总监,就是卢怡诩……
意思是,以后,与新世的合作都将和卢怡诩对接么?
为什么独挑这个项目?
难不成,她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