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雅人戴着圆圆的金色细边复古眼镜,闲靠在椅子上翻阅图书。见到我推门进屋,他猛地将书合上,并且做贼心虚地搬来文件盖在上面。
我大踏步走到他面前:“叶总,我看见了哟。”
“看见什么了?”
“那是我的书!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对不对,对不对?我都看见封皮了。”
叶雅人将鼻梁上圆溜溜的眼镜摘下来,默默地将书从文件夹底部抽出来。
我激动伸指比封面:“看吧看吧,就是我的书嘛!封面这半拉猫爪印还是住我隔壁的肥猫踩的!”
“是你落在烟雨村九号别墅的,那边引导员捡到的。”
啊,原来是那时候弄丢的啊……不对,这是多久前的事了!
“如果不是被我现,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静悄悄的将它据为己有!”
本来,我还怯懦,此时,我像是抓住他极其了不得的把柄一样,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叶雅人安静看着我,许久,他才说:“你早餐吃什么了?”
“啊?我还没吃东西呢……”
“不是吃错东西你一大早找我兴师问罪?我还没找你要书籍保管费呢!”他扬着书微怒。
“我……对不起!”我迅速道歉。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摸出了一根能量棒,恭敬交递出去,“保管费,请笑纳。”
叶雅人接住能量棒,并将书丢还回来。
我讨好:“您不留着看啦。”
“拿走,放我这儿惹我心烦。”
“哦。”我悻悻抱着书出去,找到门口了扭回头找他要审批单,审批单到我手上之后,我又贱贱地问,“言情小说是不是特别好看!”
叶雅人抬手伸向笔筒抓起一把笔作势要丢我,我一溜烟跑掉。
下午,我在大堂里领取文件的时候,听到有人抱怨:“现在都几点了,你才把餐送到,我的同事订的别家都吃完了,能靠谱点吗?”
“这不给你送了么,才二十元的餐就罗里吧嗦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服务顾客的吗?我不吃了,我要退餐!”员工被这股嚣张的气焰燎到,气得扭头就走。
“不吃拉倒,老子还不伺候了!”
这位送餐的快递的声音好耳熟,我扭头望去,正好这位送餐员也看到了我。
我俩都愣住了。
“吴路?”
“励长安!”他嗤了一声,朝我走来,“你居然在这里上班,这不是卢怡诩待的公司吗?你们俩死对头居然还能凑一块去!”
“你换行了?”
“我家就是开饭馆的,反正我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送送餐,就当锻炼身体了。”
“你没和周斯远在一块?”
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衣着华丽地跟在周斯远的身后,周斯远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我或许问中他的痛处,他的表情顿时落寞起来。停顿好久。他才说:“他不可能再见我,我也没脸见他了。”
富家子弟之间的龃龉,我看过不少也听过不少。他们的事情,我也不想多探听。见我要走,吴路突然说:“励长安,当年你给周少的短信,在他看到前就被我删掉了。”
我蓦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吴路,听他继续说:“一开始,我们是真不知道你出了车祸……看到你的短信时已经太晚了……”
我顿觉胸口有股气浪汹涌不休,既是吃惊又是悲哀。
吴路仰着头,似喃喃自语:“我们家就是个开小饭馆的,也就是跟着周少混,我们家生意才有机会扩大点,像我这样的人和他朋友,即便他不计较,周先生也要介意的……这事我做得不厚道,周少也就打了我几拳,不过,他就算是要打死我,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你和卢怡诩居然能相安无事待在同一屋檐下上班可真够奇了……”
他说着说着,他话头一拐,拐我身上。
“你有话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
吴路呵呵冷笑:“让我们几个人轮流来追你的这个赌局,可是卢怡诩提议的呢。”
“……”
我屏息,一时辨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为了保证这场游戏有人能赢,她还做张你的喜好一览表,我、林少、李少都买了,五千元一张呐,妈的,贵死了!你励长安喜欢穿什么款式的内衣,我可都知道。”
“你们,无耻!”我觉得手脚冰寒刺骨。
“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是我无耻呢。再说,又不是有人拿枪逼你,要你把卢怡诩当推心置腹的好朋友的。励长安,你这么笨,被骗了也怨不到别人头上。话说回来,你怕是哪里开罪了人家还不自知吧,非要说错的话,你才是最大的错,你可别把责任全推到我们头上来!”
“励长安!”
叶雅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看到他在二楼的走廊处。
“开会了。”他说。
我木然点头。
吴路瞥了眼叶雅人,突然用很低的声音说:“其实,有件事我可好奇了,卢怡诩那丫头怎么能出这么有趣的游戏呢,难道是有人背后指导?”
说完这句话,他悠哉地哼着小曲向大门走去。
在我与周斯远来往时,卢怡诩一直劝说我要勇敢,为我加油……
当我得知卢怡诩先我认识周斯远并隐瞒两人相识之事,我隐约能够触摸到那些过去我所未知的部分。
我不敢深究,害怕真相会是我无力承担的肮脏……
我神情恍惚地走向叶雅人。
叶雅人拧着眉盯着从旋转门出去的吴路,他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
他听到吴路说的话了吗?
他又听去了多少?
我突然想到,卢怡诩才是他的青梅。
夕阳西下,这一日也迈入完结,周围喧嚣散去,恢复宁静。
焦悦走后,我才从包里拿出那副麋鹿手套。
我不会再戴它,却一直收它在自己随身的包里。我以前很喜欢这种马赛克雪花、麋鹿图案,我的针织衫、大围巾、帽子都是这种图案的。
手指穿过细软的毛,我用指尖感受它的柔软。手套本身是没有温度的,只有与人体紧紧相贴,它才能真正暖起来……
“还不走?”有人轻轻敲击玻璃门。
我一泠,如惊醒一般,我扭头看到叶雅人正站在我们办公区的门口,这才现窗外天已全黑,整个办公区已空无一人。
“哦,这就走。”我匆忙将手套塞入包中。
“知道这手套是谁送的了?”他问。“嗯。”我听见自己很轻很轻的回答。
“你知道什么是‘废问题’吗?”我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叶雅人挑眉。
“——就是网络票选出的‘女人最爱问、其实根本没必要问、不用问都知道答案偏偏还要问’的问题?”
不等叶雅人回答,我自顾自地说下去:“比如‘你到底有没爱过我?’标准答案是‘爱过!’——这个问题还勇夺冠军宝座哦!有意思吧,哈哈哈哈哈……”我笑着笑着,突然觉得鼻子酸,眼眶湿热,“其实,我也好想问这个问题啊……”
可是不敢问,更不能问。
“原来,知道答案的感觉是这样啊……有一点点忧伤,但更多的是物是人非、命运弄人的感叹,再无多余。”
叶雅人默默听我感慨后,他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我眨眼,问:“为什么?”
“……”
叶雅人沉默了,他居然回答不上来。
他那种圣父般怜悯的目光又来了,不,这回,怜悯中更多的是抱歉。
他有什么好抱歉的。
车祸、受伤、都是我自己作来着。
我微笑:“不用了,我可以坐地铁。”
我拿上包,关灯,正式与他道别,并向门外走去。
这天,我一到了公司就看程立瑶和一位穿着工装裤的师傅蹲在地板上摆弄什么。我见咖啡机上的水箱歪斜着,它没有完整对准进水口,我顺手提起水箱再安了一遍。
“长安,你摁一下那个开关?”程立瑶突然对我说。
“哪个?”
我四下一看,现插线板电源未开。
在我摁下红色电源键的瞬间,那台咖啡机“砰”出一声巨响,蒸腾出一股白烟,烟雾带着浓烈的气味“哧溜”着从机顶流入天空,像缕出逃的灵魂。
这台犹豫不决将坏不坏的咖啡机终于偃旗息鼓,任拍打蹂躏都不再有反应了。
我、完、了!
如今的我已彻底领教了叶雅人没咖啡时的可怕。
我和立瑶异口同声:“师傅,救命啊!”
请在我们叶大总裁现它坏掉之前,修好它吧!
晚了!
巨响引起叶雅人的注意,他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闻见塑料融化的可怕的味道,他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完全没了平时冷静克制的模样。他抿着唇,看向程立瑶,就在同一时刻,我上前一步自道:“对不起,咖啡机是我弄坏的。”
叶雅人一愣,稍时,那些已经爬上他眉梢的怒气,他全收了回去。
程立瑶:“叶总,师傅就在这,我们会尽快修好的。”
“不用修了,直接订台新的。”他说完扭头就走。
我却追了进去:“我弄坏了公司的财产,你应该让我赔偿。”
“那是旧物,修过几次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静息良久,霍然问出萦绕我心中多日的问题:“叶雅人,你为什么要对我感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