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宽大白色祭袍的男子的容颜在摇曳的微光中看起来充满了朦胧的、柔和的美感。
只是不知为何,薛齐看着看着, 便觉得那张苍白羸弱的脸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紧接着, 薛齐感到自己的肚子传来一阵绞痛。
在如此寒冷的雪原中行走了那么长的时间,再加上许久没有沾一粒米一滴水的缘故,薛齐的身体已经强撑到了极致, 开始生理性地出抗议。
他的嘴唇也早已经干燥不已, 只要张张嘴, 轻微的扯动, 便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唇瓣撕裂的痛觉。
薛齐的神志开始恍惚不定,他伏在地上, 艰难的抬着头,目光涣散。
他张张嘴, 想要问这个突然出现的素衣白裳男子,他是谁。
然而却敌不过身体的极限,最终昏迷了过去。
……
…
由晶莹剔透的冰雪建筑而成的巨大宫殿中, 一个手捧着汤盅的宫人跪伏在年轻的帝王身前。
宽阔洁净的水晶宫殿里,镶嵌着无数散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将偌大的行宫照得亮如白昼。
昶帝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目光注视着下方的宫人,“大祭司他人如何了?为何没有收下这一盅汤。”
“启禀陛下, 祭司大人并没有在圣殿中。据圣殿巫女的回答,祭司大人他方才去了地牢, 说是看看那个被陛下救回来的人。还有……”
说到这里, 宫人突然停住了话语, 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的。
见宫人这幅吞吞吐吐的样子,昶帝面色不虞,“吞吞吐吐所谓何事?赶紧说!”
被这威严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宫人又将身子跪的低了些,急忙道:“启禀陛下,圣殿巫女说,大祭司让属下转告陛下,以后不要再派人送这些汤药给他了,他贵为祭司,有神灵的庇佑,不需要这些东西调理身体。也……也不需要多余的关心。”
宫人一口气将圣殿巫女传递给他的话说完了,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
只见高座之上,年轻而英俊的帝王面无表情地坐在上方,神情无悲无喜,让人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昶帝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透过宫殿的巨窗看向外面。
透过巨窗,只见一弯清皎的月亮静静地悬在漆黑的天空中,柔和的月华笼罩着整片辽阔的冰雪领域。
看了一会儿,昶帝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对下方的宫人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没有被迁怒,宫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起身望着手中的这一盅熬了许久的汤,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询问道:“陛下,那这盅汤……”
“倒了。”
“是。”宫人应道,转过身匆匆离开,在宫殿大门正要关上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昶帝威严华丽的声音。
“明天,你再让御厨重新熬一碗送去。”
宫人步子一顿,而后捧着早已经冷掉的汤盅应了一声是。
宫殿大门被关上。
空荡寂静的大殿里,昶帝的脸色变得忧郁而冷沉。
“真是困难啊……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什么总也得不到他的信任。”一个童稚的声音在水晶大殿中响起。
忽远忽近,天真却又诡异无比。
听到这个女童声音出现,昶帝的的心头蓦然一跳,他从高座上猛地站了起来,冷冷道:“是谁在这里,给朕滚出来!”
“真是困难啊……身为一个帝王,却没有绝对的权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嘻嘻嘻嘻……真是很不甘啊,嘻嘻嘻嘻……”
那诡异的女童嘻嘻嘻嘻地笑着,夹杂在尖锐笑声中的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毒和怨气。
心思被人□□裸地挑出,昶帝的脸色开始变得非常的不好,他的目光陡然变得狠戾,紧捏着座椅把手的十指因为过于用力的抓握,关节处变得异常的青白。
“好可怜的帝王,好可怜的昶帝哦……就让阿蛮来帮帮你吧,好不好呀?”女童稚嫩的声音在宫殿中飘来飘去,就像是一个幽灵般。
伴随着女童诡异的声音响起的,是一阵叮铃铃的锁链响声。
听见女童口中的“阿蛮”二字,昶帝的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庞唰的一片惨白。
他身子完全僵住,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阿蛮终于回来啦,阿蛮回来……找你们报仇了,你们一个两个三个……你们全部都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声音越来越尖锐,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凄厉的诅咒。
听着渐渐消失的诡异女童声。
昶帝的身子一滞,然后倒坐在了身后的高座上。
他捂着脸,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空寂无人的大殿中,昶帝的笑声里充斥着痛苦和恐惧。
***
迷迷糊糊中,耳边似乎传来什么人轻声吟唱的声音,曲调悠扬古老,带着浓浓的悲伤。
薛齐睁开眼,往床沿看去,入目的便是一个单薄瘦削的背影。
雪白的金丝镶边宽大祭袍,一头墨黑的长至脚踝,垂落在地上。
敏锐地察觉到背后传来的轻微响动,季云司缓缓地转过身来,“望”向薛齐,苍白英俊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温柔的笑,“你醒了。”
“祭司大人。”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侍女走上前来,她的手中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粥。
“昨夜我刚赶到地牢不久,你便饿得晕了过去。”季云司简单地解释着,然后伸手取过侍女手中端着的白玉粥碗,递到了薛齐的面前。
薛齐却并没有立即接过季云司手中的粥碗。
觉薛齐没有接过他手中粥,清瘦英俊的白衣祭司脸上露出了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不过,还请先填饱肚子。”
他说话时声音浅浅淡淡,分外的温柔。骨感瘦削的手被宽大的祭袍袖子笼盖着,只露出半截端着白玉粥碗的青白手指,苍白无色的脸上,一条素白的布遮住了他的双目,挺直的鼻梁下,单薄的唇瓣微微泛白,整个人看上去显得病弱无比的样子。
然而他往前递着的动作却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薛齐没有再坚持,接过粥碗默默无言地吃了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进食,身子虚弱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
相比较饿死而言,他并不介意被人毒死。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薛齐便听见白衣祭司好听的声音响起,“吾名季云司,雪国大祭司。”
薛齐喝粥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眼。
“薛齐。”
“我知道。”
季云司挥了挥手,示意房中候着的侍女退下,然后站起身来,宽大的祭袍长长的下摆拖曳在地上,随着他的步履移动。
像是一条紧紧尾随、拖曳游走的白蛇。
季云司一边关上房门,一边低声笑道:“我不仅知道你叫薛齐,我还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你是来自,另外的世界……唔,是来拯救这个国家的,对吗?”
没想到他竟然能知道这么多事,薛齐不由得惊讶地抬起了头。
眼前人苍白病弱的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身姿消瘦,整个人看上去羸弱不堪却又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感。
给人的感觉朦胧、且神秘莫测。
他很强大。
薛齐的心中升起了这样直观的感觉。
这个名为季云司的男子,雪国的大祭司,并不像他表面上那般孱羸……他很强大。薛齐甚至可以推测出,季云司的强大不亚于昨日在地牢中看见的那个诡异女童。
或者说,更厉害。
这种感觉不同于自己所熟知的位面世界那种强大感,不是灵力所带来的力量,亦不是妖魔之流,而是一种薛齐从未接触过的,某种虚无缥缈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力量。
这让薛齐产生了一种极其浓厚的兴趣。
“真厉害。”毫不吝啬对面前素衣白裳男子的夸赞,薛齐放下空了的白玉碗,目光落在了离他不远处的白衣祭司的身上,眸子里充满了深深的探究意味。
“我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得到你的视线。”
季云司正面对着薛齐,轻轻地笑出了声。他微偏着头,那样子就像是在用眼睛“看”着薛齐一般。对于薛齐的无理,白衣祭司却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薛齐稍有愧疚地收回了窥探的目光,从床上下来。休息了一个晚上,再加上方才的那碗味道很好的粥,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
“这里是哪里?”薛齐坐在雕刻着古朴暗纹的檀木桌前,疑惑地问道。
“圣殿。”季云司温声道,缓步走到薛齐的身旁,轻撩衣摆,也跟着坐了了下来。
他的动作文雅从容、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丝毫的瑕疵。
季云司伸出骨感瘦削的手,拿起桌面上的紫砂壶在茶盏中斟满茶水,推到薛齐的面前,微微一笑,“我已经,等你许久许久了。”
闻言,薛齐停住了将茶水往嘴中送的动作,稍微偏了偏头,目光斜斜地看向了旁边端坐得一丝不苟、面容苍白得病态的白衣祭司。
正欲问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却听见外面有人求见。薛齐只好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红衣的巫女进入了房中,她的脸上遮着厚重的面纱,齐额白遮住了光洁的额头,只余一双微微上挑的漆黑深邃眼眸露在外面,让人看不清长相。
她一头雪白的长被细细的红绳缠绕着,松松垮垮地披在她的身后。右脚脚踝处带着一串精致小巧的银铃,走路间便出叮铃铃的清脆响声。
巫女走到季云司的面前,微微弯身,恭恭敬敬道:“启禀祭司大人,陛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