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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冯继忠立刻起了身。

心里有些担忧,他的妻子贾敦是随着秦业兄妹走的,此后一直没有捎带信过来,说冯继忠不担心也不可能,他也送了信过去,却从没有得到回信。

一番寒暄,冯继忠不免就问了起来:“秦先生,可是拙荆出了什么事?”

秦业笑着安慰,说道:“冯大人放心,尊夫人与舍妹现在住在林文烨的府上,她们一切安好。”

“拙荆……”冯继忠忍下要说出无租赁的话来,转道:“她没有家去妹夫家?”

秦业笑了笑,也不戳穿这对夫妻的懦弱,说道:“尊夫人喜欢舍妹,便也留下来小住。”

说完,秦业就急着半正事,于是,他将怀中贾政的信递到冯继忠案头。

打开贾政的信,冯继忠一惊,他这小舅子在信中很是教训了自己几句。

冯继忠心中奇怪,难道贾家得了什么信?或是荣国公不好亲自说,便派了贾政来旁敲侧击?

这一下冯继忠开始犯愁,如何跟自己母亲说这事?这一说了,母亲或许会同意自己接回妻子,但是母亲会更讨厌妻子了。

秦业见冯继忠放下信来,便问:“冯大人,不知珠儿可还在平安县?”

冯继忠也正色起来,说道:“珠儿当初是随拙荆陪嫁过来的,如今人还在平安县,现在……说来算是下官内弟媳妇。”

“原来如此,未免也太巧了!”秦业一脸的惊喜,心里倒有些吃惊,这珠儿居然中冯夫人的陪嫁丫头,想了片刻,秦业问道:“可否请她出来一见?在下要亲自感谢。”

“秦先生不必客气,若当年真是珠儿救您一命,那也是她动了一时恻隐之心,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您这番重谢!”冯继忠脑子里想着,这事怕得和冯老夫人先商量一下,省得回头她老人家又有什么说道。

秦业看出冯继忠有些犹疑,便道:“或许是在下唐突,只是来之前太子爷有命,一定要亲奉谢仪,在下不敢有违啊!”

冯继忠点了点头,贾政在信中也写得清楚,此人是太子爷的门人,据说还颇受看重,又是林詹事的师兄,贾家都要给面子帮忙,更别说他了。

当下说道:“不如请秦先生在嘉兴住下,下官尽快派人去平安县安排珠儿来见您。”

秦业笑着辞了,说道:“既在就好,就请冯大人家信一封,我自去平安县即可。”

谁知事有碰巧,外面下人这时候来传话了,老夫人过来看他了,还带着他的小妾周氏和二子,另外表弟一家也随行来了。

秦业目光一亮,说不得这珠儿可能是冯玉儿的母亲。

不过他也是守礼的,他是找恩人,可不是找亲人,不可表露太过急切。

“真是碰巧,在下待冯老夫人休整过罢,再过府拜访!”

冯继忠也想提前和老母说一说,点点头。

亲自将人送出府衙外,冯继忠忙回内宅,去已经到了上房的冯老夫人。

这会子冯老夫人正斜靠在榻上,一边品着果子,一边让小丫鬟给自己捶腿,见冯继忠进来了,冯老夫人笑问:“儿啊,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儿子是有事向娘禀报。”冯继忠走到冯老夫人跟前,随后便将秦业要见珠儿的事说了一遍。

冯老夫人一听大喜,对小丫鬟吩咐道:“去,把舅奶奶叫过来。”

不一会,便有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进来,见冯继忠也在,都上来见了礼。

走在前头那个笑着道:“刚才我和珠儿几个在摸小牌,听说老太太来寻她,我便不服气了,八成您老人家得了好东西,又想塞给珠儿,这不我就跟过来了,可瞧老爷也在,我便放下心,想必是珠儿犯了什么事儿了!”

“你这丫头,就这张嘴,越来越俏皮了!”冯老夫人指着那女人道:“既是你来了,便也听听。”

冯继忠却见了,心生厌烦,道:“周氏,这里没你的事,先下去!”

原来那女人是冯继忠的小妾周氏,也是他的表妹。

冯老夫人这时不乐意了,了话:“让阿宝他娘听听,毕竟是她弟媳妇的事。”

冯继忠只能闭嘴,想了想内弟媳妇在母亲屋里,他老待在这儿也不合适,便说了一声离开了。

见冯继忠走开,冯老夫人便做了主讲,当珠儿听到冯老夫人说,有人特意过来平安县,只为谢她救命之恩,便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姑妈这是说笑话呢,我手上但凡有一两银子,早去买了胭脂水粉,谁有那份闲心去接济个落第书生!”

周氏在一旁取笑道:“别是珠儿以前的小情儿,这会子人家还念着你,找了个托辞来拐你的吧!”

“姐姐端的嘴上不饶人,天地良心,我自小长在国公府,门都没出过几趟,十三、四岁来了平安县,若是不规矩,如何能嫁到您周家,”珠儿用帕子抿了抿嘴角,“既人家来咱这儿,见见也无妨,知道人弄错了,便也死了心。”

冯老夫人道:“来寻的那位可是太子爷的人,人家拿着贾府政二爷的信过来,听说连你亲娘都惊动了,一准认定了就是你,珠儿,不如你想想,是不是年头长,自己给忘了?”

“我这还真得想想了,”珠儿眼珠珠子转了转,“说到谢,那人总不能空着手吧?”

“精刮鬼!”冯老夫人笑道:“说是谢仪三百两,虽是不多,不过听刚才继忠说了,这钱竟是太子爷掏的。”

周氏一拍手,连忙说道:“我的天啦,这还用说,此事必是珠儿好心所为,那会子年岁小,所以便没记住。”

“我说珠儿,这机会你可抓紧了,”冯老夫人将头凑过来道:“得了太子爷的赏,面上自是有光,回头家谱里记上一笔,你那画像说不得有一日还能挂到祠堂里。”

“这事儿我有成算了。”珠儿目光精亮,说道:“您二位瞧好吧!”

嘉兴府香茗茶楼的掌柜天生一副好眼力,瞧见秦业从外头进来,笑着迎上前道:“这位爷曾来过小店吧,瞧着您面熟得紧。”

秦业拱了拱手:“掌柜好眼力,前些日子去金陵下暴雨,在下在您店里躲雨来着。”

“记得,记得,”掌柜笑着引秦业到了座上,说道:“没想到您竟是常客,以后还请多多照应生意。”

安置好秦业,掌柜吩咐人上了茶,便去忙自己的,秦业依旧坐在上一回的位子上,一面喝着茶,一面好奇地打量周遭景象。

没想到这一看,真瞧见了新奇,原来街上聚拢起不少人,这些人先是在一块商议了好半天,然后便一齐朝某个方向走去。

秦业问旁边给自己续茶的小二,问道:“小哥,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小二看了看外头,说道:“本府下辖的平安县前几日刚逮到两个拐子,县太爷不管,由一个举人带着百姓上了府衙来,因为现在管这事的通判是平安县的,他们群情激愤,也报了希望,这会儿联名上书,要求严惩。”

“难道嘉兴府平安县经常有丢孩子的?”秦业心下一动,故意问道。

“可不说呢,”小二叹道:“这十来年丢了的孩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这一次却是头一回逮到拐子上了府衙。”

秦业点了点头。

看来这次,很可能真的找对了。

***

次日一早,便有下人过来寻秦业,说是冯大人有请。

这一回却是去了通判府内堂,不过在座的除了冯继忠,还有一位老妇,倒不用人引见,秦业立马猜出老妇身份,待冯继忠介绍过,果然那便是冯老夫人。

笑着和秦业见过礼,冯老夫人这才道:“劳烦秦先生跑一趟,这珠儿是老身侄儿媳妇,昨儿个老身问过她了,竟说已记不得此事,想是并没放在心上。”

“老夫人太客气,珠儿姑娘于在下恩和再造,便是一点谢仪,也表达不了在下感激之意,”秦业拱了拱手,“还请老夫人成全,在下盼着当面和珠儿姑娘致谢。”

冯老夫人这时吩咐道:“请舅奶奶过来。”

不一会,一位年轻妇人走了进来,冯老夫人引见道:“秦先生,这位便是珠儿,夫家姓周。”

瞧见来人,秦业心下一怔,这女子年纪怕是不到三十,绝不可能是冯玉儿之母,可为何这钗子竟是她的?

脑子转了转,秦业笑着上前作了个揖道:“在下秦业,寻了多年,终是见到了恩人。”

珠儿回了一礼,故作羞赧地道:“不瞒先生,当日之事,妾身真不太记得了。”

“不妨,”秦业从怀中掏出珐琅银钗,递到珠儿面前,问道:“请问周夫人,这钗子可是您的?”

珠儿脸色突然就变了,一把夺过钗子,盯住秦业脱口问道:“你在哪儿拾到的?”

这话着实没有礼貌,冯继忠刚要出口教训,谁料秦业满不在意,回了一句:“五年前,便是在金陵。”

珠儿似乎松了口气,五年前,那就不是了……估摸是拐子见着那小丫头手上的钗子然后拿走卖掉,被买的人拿着然后救了此人,当下,她很快便笑着回道:“这是家母所赠,妾身备加爱惜,只是却不慎遗失,没想到今日失而复得,心里免不得高兴坏了。”

“周夫人确定,这钗子是您所丢?”秦业问了一句。

“怎么,你觉得我是要讹你的谢仪?”珠儿有些不高兴了,将钗子递到秦业眼前,“当日我嫌这银钗的爪头做得不好,有些扯头,特意让工匠帮着磨圆了,你看看可是?”

“周夫人切莫误会,”秦业笑道:“当日不知周夫人为何会到金陵?”

珠儿说道:“金陵是我娘家,时不时回去一趟,怕也不足为奇吧!”

“确实,确实!”秦业点头,“您可是在城南塔子园那棵树下见到的在下?”

“正是,”珠儿一脸的不悦,“难道先生竟不信我,罢了,我也不稀罕你那三百两,请恕妾身告退。”

秦业忙拦住,“周夫人不必见怪,只是在下过于激动,不免回忆起了当日场景。”

“这么久的事,我如何记得清楚?”珠儿气得嚷嚷了起来。

一旁冯断忠忍不住咳了一声,冯老夫人见珠儿那样,知道她是编不下去的,忙打圆场,“秦先生问得细些也是有的,珠儿不许着急。”

这时秦业笑呵呵地从怀中取出银票,道:“既如此,区区谢仪便请周夫人收下吧!”

珠儿眼睛一亮,猛地上前几步,便想将银票从秦业手中抽出来,只到了近前,又故作矜持地顿了顿,将银票拉了过来,随后福了福拔腿就走,连她“倍加爱惜”的钗子都不要了。

有这么不讲礼数的亲戚,冯继忠面子上也觉得难堪得紧,只碍着自己老娘还在场,他也不敢和秦业说什么,只能对人递个眼色,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

眼见着银子到了手,冯老夫人心下不免快活死了,想着赶紧回去打珠儿的秋风,便懒怠再搭理这位秦先生,应酬过两句,遂寻个借口出了内堂。

“秦先生,在下亲戚粗鄙,”冯继忠叹道:“家风不严,让您看笑话了!”

秦业忙宽慰他,说道:“冯大人不必在意,周夫人倒是直爽得很,只没想到,她竟是随尊夫人陪嫁过来的。”

“珠儿小我夫人四岁,很会讨家母欢喜,后来还将她许配给在下内弟。”怕秦业听不明白,冯继忠还特意解释了一下:“不是拙荆,乃家母亲侄,如今他们成亲也快十年了。”

秦业更加确定了,冯玉儿都及笄了,自然不可能是这珠儿生的。

心下叹息,不过确定了钗子,那么必然和珠儿有关,他便起身道:“既已报还过当年救命之恩,在下也该告辞,这些日子多有烦劳冯大人。”

“秦先生不如多留两日,”冯继忠盛情邀请道:“也让在下尽些地主之谊。”

“在下正有此意,嘉兴府风光甚佳,上回匆匆一过未得尽揽,如今心事已了,在下必要好好欣赏一下美景。”秦业口中支应着,心中却在考虑,这银钗主人是珠儿,珠儿也一直在平安县,加上此地还有冯玉儿提到过的荷塘,几乎可以肯定,冯玉儿便是平安县人,看来真相已然近在眼前。再多试探试探珠儿一些时日,他得过去平安县一趟。

见秦业要走,冯继忠也起身送客,道:“既如此,明日在下略备水酒,可否请秦先生赏脸?”

“恭敬不如从命!”秦业拱了拱手,便随冯继忠一块往外走。

谁料大门刚一开,一大群人“呼啦”一下拥了上来,竟是把冯继忠和秦业两人团团围住。

冯继忠立刻明白了这来的是谁了。

“各位乡亲,这拐子一案下官正在查看卷宗,大家稍安勿躁,”冯继忠显然知道百姓的来意,“凡事勿须急在一时。”

这时一位白老者上前道:“冯大人,当日百姓抓到拐子时,早问出他们是一大帮人合伙,这可拖不得呀,还请您尽快开审,并告知周围县府协查,捉拿其他漏网之鱼,好让丢了孩子的父母,能早日找回自己儿女。”

“白举人,又是你在纠集大家伙来闹事!”见到老者,冯继忠面色有些不悦:“我说您老好好回去教你的书不成?干嘛非得在这儿蛊惑人心,找官府的麻烦。”

人群里一片哗然,有人碎语道:“通判老爷只会说稍安勿躁,还要咱们再等多久?那些拐子怕是早得了信,四下躲起来了!”

冯继忠挥了挥双臂,示意众人听他说话:“目今案件极是复杂,便是在牢中的那俩个拐子,也只涉拐带未遂,并无有用证据可定其罪,本官慎重起见,还是得继续查实。”

有人急了:“证据?哪一回有孩子被拐,苦主没到县衙报案?这便是证据!大人,那些拐子太可恶了,县衙不管,您身为嘉兴府通判,现在代知府老爷诉讼,一定要替各位百姓做主啊!”

“还是那一句,稍安勿躁,本官自会查清事实。”当着秦业的面,冯继忠不想显得太怂,于是板起面孔训道:“你们这几日老围在府衙门口,本就该论杖,本官知道你们心热没有实行,今日竟然纠集人手来本官家门口,不怕本官问你们一个扰官之罪吗?行了,此案不日便会开审,你等不必在这候着,该干吗,干吗去!”

白举人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大家挥挥手,大家都不闹了,然后他走到冯继忠面前,递上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冯大人,这是老朽整理好的,这十多年来平安县丢失孩子的名册,请您务必收下,以作参详。”

冯继忠接了过来,说罢对身后赶来的护卫衙差一使眼色,让他们上来轰人,然后便和秦业拱拱手,自己先退回了衙门。

秦业将这一幕全看到眼里,心下不由叹气,冯继忠也是实在昏庸到头了,这种关系百姓民生的案子,他倒是不慌不忙,显是没当自己是父母官,也难怪这么大岁数,有荣国公女婿之名,却还只是个小小通判。

冯继忠回去了,围在衙门外的百姓却始终不肯离去,众人皆愤愤不平,这位平安县出身的通判老爷,遇到老乡之事也不闻不问。

秦业又站了好一会,听到他们议论着明日还来请愿,不由摇了摇头,觉得遇到冯继忠这样的官,这一招怕是不能奏效。

想想他还得接着查冯玉儿的事,秦业决定这会子去香茗茶楼,那处南来北往不少人,怕是会有一些消息。

茶刚端到秦业跟前,掌柜笑着走了过来:“客官您又来了?”

秦业点点头,似乎很无意地打听了一下:“掌柜今日颇为义愤,似乎对平安县很熟悉?”

掌柜点点头,叹道:“小的就是出身平安县,后来来到这嘉兴府过日子。”

“这三十来年几乎没踏出过嘉兴府一步,平安县我们每年都是要回去的。”

秦业很高兴,觉得从这位身上,或许能得到些他想要的东西,说道:“不知掌柜得不得空,在下有些平安县的事想请教。”

见左右客人不多,掌柜索性坐到秦业的对面,很是豪爽地道:“客官若想问平安县的事,您便算找对了人,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业一笑,从袖中取了一锭银子,趁旁边没人注意,塞到掌柜怀里,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掌柜忙要推辞,却被秦业一把拦住。

“不知客官想知道些什么?”掌柜面色有些红了,大约是没料到面前这位客人如此大方,话还没说一句,便给了银子。

秦业并不着急,很是随意地和掌柜寒喧起来,说道:“我听说,平安县真是少有的富足之地,怕是从没闹过什么饥荒吧?”

“确实如此,这里多少年都风调雨顺,加上民风纯朴,百姓个个勤劳肯干,还真没听说有饿死过人。”

“就没出过流民什么的?”

掌柜想了想,说道:“便是有流民,也是从别处过来的。”

秦业心中一动,问道:“可是经常如此?”

掌柜笑答:“说来也只闹过一次,听说是有朝廷大官使坏,把邻县百姓的地给圈了,将人逼得跑出来讨饭。

“这记性真是不赖!”秦业夸道,“不会连哪一年生的,掌柜都知道吧?”

“说来也巧了,全因那年小的成亲,所以最是记得清楚,还听说流民死了不少。”

这又对上了冯玉儿被拐之时见过流民的事了。

秦业又想了想,问,“今日看着孩子丢了一事,那再问一下,掌柜可记得,那一年有没有人家丢过一个四、五岁的女孩?”

掌柜低头琢磨了半天,最后才回道:“在下实在想不起曾生过这事,倒记得那年冯大人家遭了大难,他家大姐儿掉到荷塘淹死了,在下当时还帮忙去塘里捞人,结果一无所获,只听说有人拾到了一个大姐儿平日玩的布偶和她的衣服鞋子。”

“确定就是这一年?”秦业忽然脑子灵光一现:“此后找到大姐儿的尸没有?”

掌柜摇头叹道:“大家伙也都觉得奇怪,后来有人猜,可能是小丫头落塘泥里,直接沉了底,不过嘛……”掌柜这时顿了顿。

“难道你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这时掌柜凑到秦业跟前,说道:“不瞒客官,咱这荷塘这些年也掉下去过不少人,小的便救过一个,有命不济给淹死的,都能找得到尸,小的一直想不通,怎么一个分量不大的小丫头,就死不见尸了呢,对了,还有好多人也都挺疑惑的。”

秦业低声问:“难道其中有什么蹊跷?”

掌柜瞧瞧左右,说道:“在平安县,冯通判虽是贵人,但是也是位出了名的糊涂人,孩子死了没捞着尸,他跑荷塘边哭了一天后,回去便封了卷宗,既然大老爷自已都不提,旁人自然不敢管这闲事。”

这会子秦业的心猛地打起鼓来,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了。

“听说冯家大姐儿被丢那日是老夫人大寿,寿宴就在那荷塘边上,老夫人大寿死了孙女,老夫人觉得非常晦气。按常理主人家四五岁的大姐儿失足而死,这跟旁边的丫鬟准定得不着好,”掌柜这时吸了一口凉气,“谁成想,没到一年功夫,这丫头居然嫁给周霸王,也就是冯老夫人的侄儿做了正室!”

秦业对比珠儿看到钗子的不淡定,已经有了七分肯定,剩下的三分也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必须慎重。

“那你可知冯家大姐儿的名字?”秦业又问道。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当初我也过去打捞这冯家大姐儿,倒是知道。那大姐儿有个好名字,叫婉瑜,冯婉瑜。”

婉瑜,瑜,玉。

冯玉儿说了,这是她的名字,可能小时候家里一直瑜儿瑜儿的叫,她以为自己是玉儿了。

却不知,在冯家,都叫大姐儿,冯玉儿隐约记得个玉音,还是被拐子弄走时听了下,然而那时候晕迷了,婉音没能听清楚。后被卖到百花楼,她又未出阁,老鸨觉得玉儿也挺好听,就一直叫下来了。

秦业已经九分肯定了,说道:“当日有没有人亲眼瞧见孩子落水?”

掌柜摇了摇头,说道:“出了事后,只那丫鬟披头散地叫救人,竟是没一人瞧见大姐是怎么落的水,”又直叹气:“冯通判还就深信不疑自家丫头掉塘里了。”

为了慎重,秦业又问,“掌柜,除了咱们平安县,附近可还有地方开了荷塘?”

掌柜肯定说道:“方圆三百里以内,唯一也就平安县养荷。”

过了一时,掌柜忙自己的去了,秦业似在闭目养神,心里却想着刚才掌柜说的话。

银钗、荷塘、流民——

所有的线索在平安县皆有了着落,还有那个冯婉瑜,不仅与冯玉儿名字相仿,冯婉瑜年纪和冯玉儿一样大,冯婉瑜还死得不见尸,冯玉儿给出的消息也是,她祖母不喜她,身边有伺候的漂亮丫头,冯老夫人定然不会喜欢这孙女的,漂亮的丫头,那珠儿,的确长得不错。

这分明……就是一人?

这中间还有其他的事,当初因为什么理由,那珠儿要假称冯婉瑜溺亡?是无意中将孩子弄丢的,害怕责罚才隐瞒真相?还是故意暗中丢弃孩子?此外,珠儿的珐琅银钗,怎么就到了冯玉儿手里。

最重要的,按冯玉儿自己的记忆,她是被一个叫秃头三的人给拐走的……

太子爷说了,找到了人,也要给冯姑娘一个安然的家,这事不解决,可不能随便认亲了。

现在的关键,可不就得寻到那秃头三!

秃头三,全世界的找肯定难找,但是现在范围缩进,绝对不难。

到柜台结账时,掌柜死都不肯再收秦业的银子,秦业笑了笑,收了银子便要离开,刚走到门口,迎面有人横着冲进来,和秦业撞了个正着。

秦业也没留神,踉跄地退后了好几步。

“哟,大舅爷您来了?快里面请!”掌柜忙上去招呼,又用胳膊碰了碰旁边小二,示意他去扶秦业。

小二得令,跑上前将秦业搀起,见人进去了,在他耳边悄声提醒:“此人是冯老夫人侄儿,混号‘周霸王’,从来不讲道理,您别和他计较,免得自己吃亏。”

这位周霸王就是珠儿的丈夫,也是当初闯入冯夫人庄子的男人。

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半路上冯玉儿救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想来是母女天性,这才让小心不露面的冯玉儿主动救人。

想到这,他便也不急着走,重新进了屋。

周霸王坐下来和掌柜说了要吃的,见秦业进来在一旁瞧他,拿眼一瞪道:“怎么还不服气?去打听打听爷是谁!”

秦业笑着拱了拱手,表示自己非常服气。

见秦业这是认了软的意思,那人骂了两句粗口,提着个鸟笼子,继续叫菜。

掌柜继续侍候着。

秦业这会子退了回去,站在柜台旁,这儿也能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周霸王那边的动静。

不一会掌柜回来了,见秦业还在,不免吃了一惊,以为他这是心中不服,赶紧上去劝道:“客官,这人一向混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还是躲开些,今日他心情好才没动手,要在往日,谁要惹他,拳头立马就上来了。”

“别误会,我刚才被撞得腿有些疼,在这儿歇一会。”秦业笑着和掌柜掰扯。

掌柜忙命人给他端来一把椅子,低声道:“别瞧人前大家都叫他一声‘大舅爷’,背后却骂他‘周霸王’,吃喝嫖赌的事干得可不少,绝对是个人憎狗厌的。”

“冯通判就不管管他?”

掌柜摇头:“冯大人说话哪里管用,说不好听的,这冯家的都不是他,您猜是谁——冯老夫人,那家伙是冯老夫人的侄子,有老太太在后头撑着腰,谁敢招惹!”

这时侍候周霸王的小二笑呵呵地回来了,将一只手伸到掌柜面前,道:“您瞧,周霸王开天辟地第一遭,居然赏咱银子了!”

掌柜也觉得稀奇:“果然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可有个什么说法?”

“周大爷可说了,今日天上掉银子,有人白送了三百两给他娘子,索性让大家伙都跟着沾沾光。”小二将那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乐呵呵地揣到自个儿袖里。

秦业看在眼里,不由哑然失笑,想来这天上掉的银子,正是自己奉送给那珠儿的三百两,冯家那些人寡廉鲜耻地拿着这银子,倒是没一点不好意思。

又打听了些日子,秃头三在嘉兴府难打探到,秦业决定还是得赶紧回苏州府,前些日子调查案宗,在走失人口的卷宗里瞧见过秃头三的名字,这会子要得着真相,便该全力捉拿此人。

次日一早,秦业先去了通判府,准备和冯继忠辞行。

路过府衙,没想到这个时辰,衙门外已围上不少人。

秦业知道还是那些请愿的,不过今日瞧着众人神色激动,口口声声要冯大人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秦业不免好奇,随口问旁边一位看客,“请问小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也是一脸愤慨:“昨儿个有传言,县老爷提审了人犯,结果那两个拐子翻了供,竟说是前几日丢了女儿,瞧着那家小姑娘像他们闺女,误以为是自己孩子,才做出的糊涂事,没成想,冯大人居然信了那鬼话,说不得今日便要放人了!”

难怪冯继忠连自个儿闺女是死是活都弄不清楚,实在是个世间少见的糊涂蛋,哪有人犯一翻供,就算没了证据,为了正义公道,他也没放人的道理。

这时人群中有人道:“各位,今日咱们就在这守着,府衙敢放人,咱立马将那两个拐子活捉,平安县和嘉兴府如果没人没人替咱作主,有南直隶,还有京城,真不行,皇上正南巡,咱们舍了性命,结伴告御状去!”

众人皆大声响应,少不得一阵高似一阵的欢呼。

秦业暗自叹了口气,这冯继忠已经确定是冯玉儿的父亲,日后也是太子爷的亲眷,这事可不能让闹到上头去。

太子爷的心思是想要提拔冯玉儿的家人,也能让冯玉儿能顺利嫁进东宫。

于是,他准备进去衙门,没走两步,忽然有人从后头拉了他一下。

待一回头,秦业瞧见是一位白老者,他眼力不错,认出正是昨儿个想递交走失小儿名册的那位。

秦业还记得他是位老举人,姓白。

“白举人!”秦业客气地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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