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钱夫人心里在好好盘算。太子从皇上那儿得来的赏赐,太子就是给自己,自己也得推拒。这次推拒过后,可以提出翻新东宫后宫正院,到时去内务府支银子,不但讨好了新人,自己也能落些油水。
“太子爷,您急着找我过来,可是为了太子妃的事?”钱夫人笑着地进到屋内边说道,实在无礼至极。
结果一抬头,便瞧见徒元徽冷冷地看着自己。
“人你放哪去了?”徒元徽抬都没抬一下眼皮子,平静地问道。他知道在哪儿,但是得再敲打奶娘了。
“谁?”钱夫人原还想装糊涂,可瞧着徒元徽面色不好,只好轻声细语地解释:“太子爷,奶娘这可都是替你着想,那不干不净的丫头老这么待在寝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再说了,南安王府的人已然进宫了,要是给新娘子知道了,你也不好交待呀!”
徒元徽重重盖住了茶杯,然后将茶杯丢在了桌子上,出格外刺耳的响声。
“钱氏,你的胆子挺大啊,可以替孤作主了!”徒元徽看着钱夫人说道,他的声音变冷了三倍。
钱夫人微微心跳。
徒元徽见状,轻笑道:“孤叫你奶娘是看在孤已逝母后的份上,你如今也太过了,假传孤的旨意,按照宫里规矩来,你也就只剩下一条白绫了。”
然后,冷笑说道:“孤是太子,就是娶了妇,南安王府也合该来奉承孤,孤是君他是臣,孤岂会去看他的脸色!”
钱夫人被白绫两个字给震住了,立时跪到地上,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爷,老奴做这些都是为您好啊,那小狐狸精长得太过妖媚,恐是心怀叵测,加上她还来路不明,老奴实在担心,她是受人指使,存心想害您走了偏路。”也不自称奶娘,而是叫老奴了。
徒元徽却淡淡笑起来:“这么说来,奶公张中庸打着孤的名义在吏部买官卖官就是为孤着想?若非孤早得了信,这会子早有人拿了证据参孤一本!”
钱夫人立刻被吓住,没想到这事太子爷竟然知道。
“老奴不敢!”钱夫人此时已哭得涕泗横流,以头捣地,不一会脑门便破了。
“老奴家那个已然知错,如今一直在家闭门思过,那些银两,我们也遵了太子爷的旨意,全数送回去了。”
徒元徽微微垂眼,若非他示意罢了钱家的差事,示意了身边亲信不再放任张中庸,哪里会闭门思过,送回银子。
“行了,奶娘,孤让你管这东宫内务,不过看在你还有一份忠心份上。”徒元徽压了压火气,说道:“你须给孤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奶娘,不是孤的亲娘,知道吗?”
听出徒元徽语气已有些软和,钱夫人抹着泪道:“老奴再不敢了,以后必是尽心服侍爷还有冯姑娘,爷,老奴这就去接冯姑娘回来!”
“算了,既已搬到后院,就不用折腾了。”徒元徽长叹一声,“玉儿的事你再不许插手,否则别怪孤不给你好看,忙自己的去吧!”
“老奴告退!”钱夫人忙站起身,又同徒元徽福了福,这才赶紧跑了出去。
徒元徽处置了张中庸,若是将奶娘也赶走了,这日子也就不好过了。奶娘说到底,也曾为自己挡过劫,小时候一心护着,记忆里就是自个被废,她也没背叛自己,徒元徽的确生气,但是也真不忍心办了她去。
徒元徽不管有没有未来的记忆,他的性子永远对自己软和在意到了极致,这点,没得救了。不过玉儿和奶娘不和,还是过些日子安顿好了,将两人分开。
***
头上扎着巾帕的冯玉儿跌跌撞撞,费了老半天劲拎了桶,将水泼进了被钱夫人泼了秽物的屋子。
一进屋,冯玉儿抽了抽鼻子,对正在铺炕的杏月笑道:“我带了个小香炉过来,如今这臭味可浅了不少。”
杏月看了她一眼,说道:“姑娘倒是会随遇而安,晚上要是闹耗子,可不许您大呼小叫。”
“杏月,刚才瞧见耗子尸,也不知谁叫得最大声。”冯玉儿将桶里的水倒进盆里。
杏月连忙接过手,不让冯玉儿干活。
“姑娘,来洗洗吧,哎,也没个热水,怕是以后都得这么凑合着过了,这可怎么办啊!”
随后杏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姑娘,您那妆匣可带出来了?”
冯玉儿没答,反正要回去的,还拿什么。
瞧着杏月飞跑到箱笼处,俯身乱翻起来,这才说道:“方才有人盯着,我没好意思拿。”
“您……”杏月怒其不争地道:“好吧,就那一点体已您都给扔了,以后咱们一块等死吧!”
“不怕的。”冯玉儿笑道:“现在太子妃还没进门,我定然还有机会被太子爷召去伺候的,到时候我想个法儿把它弄出来。”
杏月一听,也不想再戳姑娘伤心事了,太子妃……唉!
冯玉儿见状,心里很暖,笑说道:“这样也不错的,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为你寻个好人家,不能让你陪我在这见不得人的地儿苦熬。”
“姑娘说什么了!”杏月立时哭了出来,“咱活就活一处,死了也埋一坑里。”
冯玉儿哭笑不得,正想说两句逗趣的话,门外传来小德子的说话声。
“姑娘可在屋里?”
不待冯玉儿回话,杏月转身便出了屋,规规矩矩地给小德子福了福:“德总管,奴婢代我家姑娘多谢太子爷赏了咱们这么好的地儿,以后一定好好活着,别叫人失望。”
小德子一时被堵住了,尴尬地瞧着杏月和跟后面出来的冯玉儿。
“德总管,这会子怎么过来?”冯玉儿笑着招呼了一声。
小德子说道:“都叫上了‘德总管’,两位姑娘这是要跟小的生分,其实太子爷没要冯姑娘搬,只是有那起子小人从中作祟,您二位千万别误会。”
冯玉儿忙上前解释,说道:“其实德总管不必懊恼,我早就明白,那地方本就不该我这种身份住久的。”
小德子叹了口气,说道:“冯姑娘、杏月,二位随奴才回去吧。”
冯玉儿就知道会如此,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给那钱夫人处罚!
谁让她这个身份,根本动不得钱夫人,还得整出一场宫心计来。
回去的路上也没见着什么人,可见路是被清了,对那些曾看见过冯玉儿进后院的,也圆出一出退回下官送上来的美人说辞。
小德子低声说道:“冯姑娘,奴才便和您说实话吧!”便竹筒倒豆子地把钱夫人如何捣鬼坑冯玉儿,太子又是怎么大雷霆,还有把徒元徽的难处都说了。
“原来如此。”冯玉儿假装松了口气,说道:“看来真是错怪了太子爷。”
小德子还一直以为冯玉儿那个单纯心软的美人儿,根本不觉得她有心计。
“还有一事,姑娘。”快回到门口的时候,小德子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冯玉儿诧异地问:“这又是怎么啦?”
小德子想了半天,才道:“其实小的来找您二位,是跟着太子爷一块儿的,方才在那屋的院子里,您二位说的话,太子爷都听到了。”
冯玉儿和杏月皆是一惊,开始努力回想,她们到底说过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唉!”小德子说道:“爷在外头站了一会,原本准备过来亲自接姑娘,但是却走了,姑娘,你可千万让爷保重身子。”
冯玉儿心里打了个突。
昨晚上起,徒元徽就有些不对劲。
回到原来屋子里,没瞧见徒元徽,冯玉儿心里松了一口气。
忙了一天,冯玉儿和杏月梳洗一番便早早睡下,到了半夜,模模糊糊间,冯玉儿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像是有人在说话,然后杏月便起来了。
冯玉儿睡得正舒服,实在不肯醒,便又顾自进了梦乡。因为心里没担着事,所以在小德子提醒后,她还能睡得这么香。
徒元徽的手去勾她的脸,描绘了她的模样,嘴角溢出点笑容,真是教他想要好好折磨她一番。
冯玉儿越往后睡,冯玉儿越觉得身上热得慌,后背上跟贴上一块烙铁似的。
待她要躲开些,那烙铁却像粘住了似的,就是甩脱不掉,燥得冯玉儿不得不睁了眼。
“爷,您……”冯玉儿正欲起身,却被人一把拽进怀里,唇间一热,话便被堵在了嘴里。
冯玉儿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本能地回抱住那人脖颈。
黑暗中,床帐里传出了急促的喘息声。
云聚雨歇之后,徒元徽仍紧紧抱着冯玉儿不肯放,两个人面对面贴在一块。
“热呀!”冯玉儿只好娇嗔了一下,试图稍稍挪开一些。
“不许乱动!”徒元徽低喝道。
“爷您这是怎么了?”冯玉儿伸出玉指,帮徒元徽捋了捋他因为汗湿沾在额头上的碎。
徒元徽任由她弄。
随后说道:“真是妖精。”
冯玉儿靠在他肩上,说道:“人家刚刚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这奉承男人的本领就出神入化,让孤欲罢不能了,再做点什么,孤岂不是要死在你床上。”
冯玉儿身子猛地僵住。
往常这样的调笑,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今天,这样折腾个来回,她突然觉得很累了。他要娶太子妃了,还有现在自己什么也不是,他刚才那话分明就是把自己当做个玩意。
“爷,您开心就成!”冯玉儿淡淡地回上一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徒元徽的束缚,便滚到床里头去了。
“这是跟孤置上气了,你自己轻贱自己,总视孤为恩客,孤还不能说说了?”徒元徽冷哼一声,倒自己坐起身来。
冯玉儿一声不吭,只用身上锦被蒙住了泪水夺眶而出的双眼,无声地哭了。
徒元徽继续说道:“既然都准备后半辈子交代在这儿,就好好侍候着,你心里当孤是恩客那以后就别想孤顺着……”
“爷,若觉得玉儿侍候得好,您可多多光顾!”冯玉儿忍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说得风尘味十足。
徒元徽一听,闷了半晌,突然掐住了冯玉儿的脖子道:“孤巴心巴肝待你,你却竟拿孤当嫖客看,这般没良心的,你说孤该不该现在掐死你?”
冯玉儿感觉脖子上的手,并没有一分力,这爷脾气可真是喜怒无常。
她困得要死,刚才他的话还那么难听,索性放开胆子,撒泼道:“要掐就赶紧着。”
“下一回做猪做狗,当人这么累,还不如早死了好!”
“敢跟孤顶嘴了?”徒元徽捏住冯玉儿的下颌,压声说道:“到底是谁对不住孤,怎得你还理直气壮了。”
冯玉儿立刻伸手去挠他,力道大了,可见真被逼的本性出来了。
徒元徽吃痛松开手,不过心里头舒服一些。
总算没有带着面具在他面前奉承了。
冯玉儿这时候理智回了点,又立刻恢复了原样,小心翼翼地说道:“玉儿没睡醒……还有脑子笨,想不出哪里对不住爷?”
徒元徽脸色沉如锅底。
“你到外头问问去,孤对哪个女人和对你这般好过,好吃好喝好穿的侍候着,生怕你半分不如意,便是这一回搬后院的事,那也是没留神让你受了委屈,一得着信,孤便忙赶过来要和你陪不是,可你说的……孤在你心里竟然比不上一箱子饰,更别说杏月那丫头了?”
冯玉儿心里顿时有万匹马奔腾而过。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她白天的话语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怎么就脑补出真相了呢?
“一个堂堂男人还贵为太子,居然搁屋外头偷听女人说话,您倒有理了?”冯玉儿掩饰着,继续胡搅蛮缠地说道。。
“你人都是我的,听你说话又怎么了?”徒元徽神色这时候缓了缓,翻身放开冯玉儿,扯了她同自己一块坐到床头。
“还有,你也别左顾而言他。”徒元徽今天受不得了,要逼出冯玉儿心里是怎么想的。
冯玉儿沉默下来,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太子,您放我走吧,这是心里话。”
徒元徽心立刻沉了沉,果然是这样。
“你一点都不留恋孤?”
“还有宫中的富贵?”徒元徽不想说后面一句话,但是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冯玉儿神情平静,眼睛也是从所未有过的清澈。
“当初在金陵,我瞧见了王子弘三人对您恭恭敬敬,就猜到你的身份,然后故意在您面前走过去的,因为我不甘心。”
徒元徽心中一紧,他知道冯玉儿要对他说真话了,但是他又怕她说出来的话伤人。因为这双眼睛里,太干净,没有其他情绪。就像身无半点尘埃的居士一般。
“我那会儿就想,就赌一把,若是能让您看上了,王子弘几个肯定想要讨好你将我买走送过去伺候你。王家薛家是金陵最大的家族,百花楼的鸨母不敢不放人。”
“然后,我赌对了,我不用做娼妓了。”
“太子,你知道吗?我小时候逃过很多次,一开始,被罚跪不许吃饭,还拿拔了牙的毒蛇来吓我,我依然没有放弃逃,后来逃的,有两次的腿差点打断,然后鸨母带着我去看了真被打断了腿的姑娘,那些姑娘有好看的,也有普通的,但是都一样,只要有嫖客出上十来文钱就都得伺候,而且还因为接客太多,能活着的也就两三年。鸨母最后说了,她就是再舍不得我,但我不听话,也会狠心打断我的腿。”
徒元徽听到冯玉儿话语中显露出颤抖,他本就喜冯玉儿,这会儿心又是一软,倒是后悔逼她说她不想做的事了。
“我不敢逃了,但是我还是不认命。”
“看见您的时候,我的心愿也不大,就是离开那个地方,然后借着曾经太子女人的身份,找个小院子,不管贫穷富贵,只要清清静静地过完下辈子就好。”
徒元徽心里微微震荡,他一直都是太子,从来就不必要为生存抗争谋划,甚至在自己罪有应得地情况下,还怨恨兄弟、父皇,现在对比玉儿所经历的,他幸福得太多。
就因为得到的少,所以所奢求的也不多吗?
“玉儿。”
徒元徽叫了她一句,然后将她抱在怀里。
“不管你怎么说,怎么不愿,孤都不会放手的,你若是没有孤的允许给逃了,孤一定会派人杀了你。”后面说的,杀气十足。
徒元徽可一直不是什么好人。
冯玉儿心下失望,但很快又给自己带了面具。
“爷放开我,太紧了,都红了,刚才我说着玩儿的呢!”然后就笑了,正要扯开徒元徽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却被那人变本加厉绑得更紧。
“玉儿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吧?”徒元徽突然说道。
“喜欢得紧呢!”冯玉儿随口便答,跟说吃饭睡觉一般容易。
“你看。”徒元徽颇有些自嘲的味道,但是却半点怨怪之心都没有。
冯玉儿的心跳了跳,她怎么就听出这个任性的太子竟然生出了落寞之意。
“太子爷你也未必喜欢我。”她忍不住说道。再宠爱她,似乎也只是当做一个东西,一间珍贵的玩意。
徒元徽直视她的眼睛。
他也的确承认,他宠爱着冯玉儿,要照顾冯玉儿,只因为他珍惜这个女人,还有,这个女人真的很漂亮,男人,都‘爱’的。要说书上所言的喜欢,他的心从来就没有为她跳动过。
但是在这之前,心里有过保证,一辈子都会宠爱照顾她。
真正的喜欢,像《梁祝》那样的热烈的感情,上辈子都没有,更别说心有些老的这辈子了。
冯玉儿见徒元徽没说话,就知道没指望。
“如果孤不是太子了,不但被囚禁还会随时面临到来的毒酒,你会愿意陪在我身边吗?”徒元徽这时候突然问了。
冯玉儿一怔,随后笑道:“玉儿记仇呢?爷您若之前对我不好,身边还有其他女人扰的不清净,玉儿肯定逃得远远的。”
心里就在琢磨,这位莫非是重生的主儿?
心里疑惑已生,因为自从她那日清醒,徒元徽对她确实不一样,在那之间,她是一个暂时喜欢的玩意,而那之后,就是个珍惜的存在了。而且,徒元徽很少对她火。
若是她是个土著,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她是穿越过来的,对这方面就特别敏感。
徒元徽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些好笑。
“你心里的账可算得真清楚。”
冯玉儿边真诚边试探地说道:“玉儿也就记您和自己的账,别的玉儿就没空记了,您只要待我好,我就待你好,你就是要喝毒酒了,我也陪着你喝,绝对不犹豫。”
如果是重生的,看来上辈子自个对他不错,他很感动。那么她再顺势表现一番,这辈子就不怕被舍弃掉了,到时她也不用七上八下没个归属。以后只需要好好保持,然后在他身边占一份位置,说不得,她还有更大的福气。
冯玉儿想要清清静静地日子不错,但是这日子没了,她也是有些名利心的,能有机会上位做主子,就不想让自己低贱地在别人异样眼光下过日子。
徒元徽听了,不由地搂紧了冯玉儿,说道:“孤绝对不负你。”
冯玉儿低声说道:“虽然有人告诉过玉儿,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可信。”
“不过,玉儿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听,就是您骗我,我也喜欢,日后想想,也可能是件幸福的事情。”论起煽情,冯玉儿做第二别人也做不得第一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还哭了。
徒元徽有时精明,有时也傻得可爱,这会儿是真信了,他亲自用手去给她擦眼泪,连帕子都不用,可见是真感动了,也顾不得自己最不喜眼泪这种秽物了。
***
自此两人算是互通了心声,各自也敞亮了不少,徒元徽就天天得看着冯玉儿,竟舍不得一时一刻不见。
徒元徽心情好了,自是走路都带着风,见人也少有的热情,甚至会主动与人打哈哈了,显得越平易近人。
只是众人私下都在猜测,太子爷因为要纳重臣南安王之妹为妃,所以才这般得意,想必太子爷极满意这门亲,免不得大家见到徒元徽,都要上来捧个场,夸几句果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却不知徒元徽心里早有谋划,这圣旨还没下呢?就是下了,没有他的在意保护,人能不能活到接旨都是个问题。更别说,她躲过了这一劫,这个前世背叛了他的太子妃,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他有底牌,让她只能嫁给别人去。
对于这桩婚事,最满意的是弘圣帝。
自从徒元徽从金陵回来,弘圣帝觉得这嫡子行事说话日渐稳重,人更是谦和有礼,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矜贵气竟是散了不少,倒似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低调城府。
虽是越瞧越满意,可弘圣帝也担心,这孩子未免厚道得有些过。
比如老七徒元绥胆大包天派人刺杀自己亲兄弟,结果诸多兄弟里,替他说好话求情的,居然是差点被害死的徒元徽;
另外张中庸买官卖官一事,其实并未有人参奏,徒元徽却主动跑来弘圣帝跟前请罪,自责未能严加管束下人,实在难辞其咎,表示一力承担罪责,可是到最后,这孩子又哭着求弘圣帝饶过张中庸一条性命。
还有钱家的事……
正是因为如此,弘圣帝越不放心,徒元徽有仁君之德,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于国于民虽是好事,只是却着实委屈了自己,弘圣帝哪里忍心看儿子这般,这才想到为他寻一门有势力的岳家,免得以后被那帮宵小之辈掐住了弱点。
“元徽,昨日晚上去南安王府,可瞧见了大郡主?”御书房里这会子只剩下弘圣帝同徒元徽父子二人,弘圣帝端起手中茶盏,决定同儿子推心置腹地谈一回。
徒元徽懵懂地放下手中正在瞧的奏折。
“尚未,不合规矩。”
弘圣帝不由一笑,关切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倒让规矩管住了!那丫头当年为父曾见过一面,是个有趣的,你不妨去南安王府瞧瞧,还有啊,南安王那头,你也得多走动,以后都是亲戚,可不许太生疏。”
“是。”徒元徽点了点头。
“朕想好了,南安王以后由他掌管京畿守卫之事。”
徒元徽吃了一惊,说道:“他家一直守在西北,若奉调回京,西北可不就空了?”
弘圣帝叹道:“你那帮兄弟七窍玲珑,若不镇着他们些,日后少不得闹出是非,有你那大舅子给你看着,朕看谁敢轻举妄动。”他也承认自己偏爱太子,将其他儿子的野心养大了。
“父皇。”徒元徽眼圈红了,上辈子,南安王可是被赶回了西北。
“父皇,您不必如此,儿臣靠的是父皇,可不用什么岳家。”
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朝廷根系错结,如果是皇帝,生杀大权在手,只管看戏。但是太子……弘圣帝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的放任,其他几个儿子已经有势力了。
弘圣帝拉徒元徽起身道:“这对你有好处,这几日朕让南安王在京郊圈几块地,算是赏给他的,要想人家死心塌地跟你后头干,就得让他得些油水。”这方面,弘圣帝非常清楚。
这也是帝王和勋贵之间的潜规则。
听到弘圣帝这么一说。
圈地?
父皇曾鼓励达官贵人圈地,以此作为对他们立下功劳的赏赐,也能增加一些耕地,开始之时,圈的都是无主之地,倒与相安无事,可哪里有那么多无主之地,那帮人得了旨意,自是不肯浪费,因此到了后来,这圈地竟是变了味。
权贵们欺上瞒下,从抢夺百姓良田中得了甜头,从此一不可收拾,以致各处都在圈地,甚至一份圣旨几个人伙着用,蛮不讲理地将人家的田地占为已有,一时民愤极大,以致引出了地方暴动。
当年自己认为父皇此举是对的,那些勋贵尤其是四个异性王,赏无可赏,这是个法子。
加上圈地是遵皇命,他并未在意,甚至对手下参与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徒元晔上书,建议停止这种扰民之举,并核查所有贵族及官员圈占土地,最后得出的结论,归于自己这太子名下的圈地竟达万亩,由此这也成了他营私舞弊的罪证。
“太子,在想什么?”弘圣帝瞧着徒元徽半天不动弹,只在那坐着呆,便问了出来。
“没……没什么。”徒元徽这才反应过来,埋头重新看起了奏折。
这晚回到内寝殿,由冯玉儿服侍着换过衣裳,净了面,徒元徽便端起一杯茶,坐到紫檀木太师椅上愣。
难得瞧见徒元徽有这般深沉的时候,冯玉儿甚觉好笑,便做到古琴前,弹了一曲《潇湘水云》给他凑趣,结果徒元徽一无所动,冯玉儿起了促狭之心,故意曲到中音时拨高了一分。
“存心考孤呢,玉儿是不?”徒元徽总算有了反应。
冯玉儿笑夸:“爷真是奇才,一点错处都能让您听出来。”
徒元徽招招手,冯玉儿施施然走了过去,两人挤坐在一张椅上。
抚了抚徒元徽紧皱的眉头,冯玉儿故作不满地道:“是不是玉儿款待不周,惹爷不开心了。”
徒元徽拽过冯玉儿的手,温声说道:“没有的事,是孤在想事情。”
冯玉儿果然不啧声了。
徒元徽看了一眼,就立刻揉了揉头。
“头疼!”
然而等了半天,冯玉儿只靠在他肩头,却再没动静。
“玉儿不如以前贴心了,以前定要主动给孤按按。”徒元徽有些委屈地说道。
“玉儿想安慰来着,可不是怕烦您吗?”冯玉儿也委屈地道,她的弦放下来了,就不惶恐自己伺候不周了。换句话说,冯玉儿就是给了点甜头要上天,现在有小脾气和小性子了。
这样是徒元徽想看到的,但是偶尔想想以前服侍周到的冯玉儿,他还真委屈了。
徒元徽想一会儿,道:“孤没事,是父皇准备安排南安王留京,下旨让他去京郊圈地,如今这圈地,说白了就是抢百姓的田地,父皇偏爱拿这玩意赏人,而权贵个个贪得无厌,一旦猖狂起来,就跟强盗没两样。”
冯玉儿有些意外,徒元徽竟然给她讲朝事了。
“孤在想,到底要不要管这事?”徒元徽心里真的犹豫不决。
“插了手,父皇未必听得进去,还会得罪一班权贵,只怕弄巧成拙,反给自己树了敌;不插手,日后必定引火烧身,甚至还会起乱子。”当然,他有防备,这乱子到不了他身上来。
冯玉儿没插话,得瞧瞧他是个什么想法。
“你在民间可听说过这回事?”徒元徽询问道。
冯玉儿一笑,点点头:“可是您让玉儿说的。”
“说吧!”
冯玉儿想了想,说道:“小时候玉儿遇到拐子,辗转被人卖到金陵,那时候不太懂事,不过却记得一路上瞧见不少流民,玉儿亲眼看到一个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子饿死在半道上,听旁边人议论,说他们都是被圈了地,因此失掉生计,只能跑出来讨生活,当时虽不记事,却是留了印象,圈地会死人的。”
徒元徽心里明白了冯玉儿的心向了。
他将脸贴到冯玉儿头上,说道:“你都没和孤说过这事,可还记得家乡何处?”
冯玉儿摇了摇头,说道:“那时也就三四岁,只知道自己叫冯玉儿,其他的记不大清了,好像家门口有一个小狮子,小门小户的,但也有个漂亮的姐姐常伺候我,还有祖母不喜欢我,我挺怕见到祖母的。”这是冯玉儿的记忆。
徒元徽问道:“想不想找回亲人?”
“自是想的。”冯玉儿认真的说道。虽然那是她原身的家,不过“冯玉儿”伤心无助却依旧扎在她的腔子里,每每想起以往,冯玉儿总会心酸。
“玉儿,我帮你找家。”徒元徽小声在冯玉儿耳边道,真正找到了家,别人也不会拿着她贱籍身份说事,那时候是亲骨肉,也不用怕被戳穿。
说完,徒元徽终于下了决心,让冯玉儿帮着磨墨,连夜急就一份奏折。
翌日,早朝之后。
“太子,你这是何意?”看着御案上的折子,弘圣帝吃惊地抬望着一旁在学习看奏折的徒元徽。
这份折子是太子传上来的。
“父皇,儿臣昨夜辗转难眠,一直在想圈地之事。”徒元徽低头道:“父皇曾教导儿臣,君轻民重,百姓乃社稷之根本,而从古至今,国之兴亡皆与百姓息息相关。”
弘圣帝没有立刻怒,而是还带着笑容问:“你的意思,朕下令圈地,便是盘剥百姓,不顾念天下苍生?”但是熟悉弘圣帝的,就会知道他的确有怒气了。
不过,弘圣帝没有立刻怒,反而还带着笑容问徒元徽:“太子的意思,朕下令圈地,便是盘剥百姓,不顾念天下苍生?”
“儿臣绝无此意,今特意面承奏折,便是想与父皇探讨此事,若儿臣语有谬误,便请父皇责罚。”徒元徽立刻说道,恭敬而诚恳,他早就料到父皇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是他既然决定要提,那么就不会退缩。
记忆里他走偏了那么多,现在他也想做些利国利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