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楼缘的身子僵了僵,许久,他缓缓翻过身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望向龙子衿的双眼,诧异中带着些许星光般的惊喜。
这样的动作,让他的咳嗽更加剧烈了,楼缘扯过枕边的一条白色丝帕,掩住嘴唇。
龙子衿只是轻轻一瞥,便看到了那白色丝帕上血染的红色,那么刺眼,她别过头,避开目光,没想到,他病得这么重。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时间在静止中慢慢地流逝着,楼缘勉强撑起身子,不经意间,他看到了床榻边上,龙子衿身旁的那把绝世碧玉剑。
剑柄上的神龙之眼是上好的昆仑和田玉,纯手工雕琢而成,剑长七十公分,剑宽三公分,通体碧绿无暇,温润细腻,剑身鎏光佛光火焰纹,寓意世代昌盛,还记得,那是他十岁那年,献策治理南方水患,父皇大悦,赐予他的,自此,他随身佩剑,甚至爱之。
顺着楼缘深思的眼神,龙子衿也看了看身侧的佩剑,她下意识地拿起剑身,握住手心中。
“郡主如此紧张……”楼缘扯了扯干涸的嘴唇,低低了咳嗽了两声,又道,“可是心爱之物?”
龙子衿点了点头,“挚友所赠!”
楼缘听了,眉眼笑意渐深,他乌黑的丝略显凌乱,却也无法遮掩他与生俱来的清雅风华。
“我听说,你今日还未进食,便特意让人炖了盅汤,你多少喝一点,否则这接下来还有四五日的路途呢!”龙子衿朝着床头上那青花瓷盅指了指,劝道。
“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楼缘将视线从汤盅上收回,又落到她白皙绝美的脸上。
龙子衿黯然一笑,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一抹失落。
卫洛的死,自然是她心中难解的结,但那终究还是他自己的选择,是南褚邬氏和皇室之间的博弈,谁对谁错,谁能说得清楚?当日,杀死卫洛的万宗,如今尸骨都快风化了,她还找谁去报仇?更何况,卫洛的身后是楼夙和祺贵妃,她有什么立场?
“南褚皇室内部的争斗,我没有兴趣参与,我的任务就是将你和楼夙平安送回国,免得东辰和南褚生出间隙!”龙子衿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没错,他们的生死其实与她无关,她之所以舟车劳顿走这一趟,也是为了两国安稳。
楼缘颤颤巍巍地伸手端起了床头上的那盅鸽子汤,他拿着白色瓷勺轻轻舀动了几下,凑到嘴边,轻抿了一口,汤汁醇香,但入口清凉舒爽,一直压制不住的肺热,竟然出奇地缓了很多。
“我在进门之前,往里边加了两味清肺热的药材,虽然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但是治病的汤,你就将就着喝吧!”看得出楼缘眼中的疑惑,龙子衿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她到底还是那个善良的夭夭啊!
不管是对子言,还是对楼缘,她冷漠的外表最终还是服从了那颗柔软的心。
楼缘忍着喉咙的不适,硬生生地咽了几口汤,他放下汤盅,仰头靠着简易木床的桅杆,深深地喘息了几口,然后缓缓说道,“我母亲司徒云兰是个身份卑微的嫔妃……”
龙子衿抬眸,望向他带着青色胡茬的消瘦下巴,看样子,楼缘这是要讲故事的节奏啊!她不自觉地望了望被风吹起的帘子,想着是不是该找个借口离开呢?
“她早在入宫之前,便有意中人!”显然,楼缘对龙子衿借故想要离开的想法,视而不见,他继续喃喃自语着,“所以入宫之后,她并不得帝宠,但说来也幸运,无心插柳柳成荫,承宠不多的她竟怀了第一位皇子!”
龙子衿跃跃欲试要迈开的腿,不听使唤般地又坐了回来,她对这些原本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愿扫他的兴,对于南褚的这位兰妃,她还是最近了解多一些,此女子身份卑微,生下大皇子楼缘之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宫里的说法是抑郁称病,但那天在不知林里,听楼夙他们的对话,好像有种说法是被祺贵妃一碗毒药害死的。
“母妃去得早,我虽是庶子,但深得父皇喜爱……”楼缘的嘴角,静静地绽开一道清浅的笑意,瘦得有些塌陷的眼窝中流露出来的目光,如沐春风般柔和。
静静地听着他的故事,龙子衿心下有些不忍,何人不曾风光过,何人不曾荣耀过,可再回去时,不知楼缘会不会还能这样恬然地笑了。
“年少总有轻狂时,风头正劲的我未曾想过,会触了谁的逆鳞,更没想过会中了谁的暗招!”楼缘挺直了身子,他双眸注视着龙子衿的脸,昏暗的烛火下,她黑色的眼眸中映着他瘦弱的身影,他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却温柔,“多年积压的怨恨在那年冬天终于爆了,父皇的宠妃暗中勾结江湖组织对我下了追杀令,我的护卫全部都死光了,我周身是伤,满身是血……”
说到这里,楼缘颤抖地抬起手臂,他枯瘦的手指轻抚上龙子衿紧紧蹙着的眉心。
龙子衿握住他瘦如柴的手指,轻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不要再说了!为何此时看着楼缘,她满心想的都是那个叫子言的少年呢?那个黄昏日落时,血染白衣,躺在雪地上的少年?
“后来我爬到一座雪山上……”楼缘用尽力气,抽出被龙子衿紧握的手指,他轻轻为她拭去脸颊上流下的两行清泪,笑着说,“昏迷的前一刻,我看到了山巅上泛着昏黄晕边的日落,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袄粉裙的孩子从漫漫的白色天际走来……”
“后来你骗她,你说你叫子言,是个大户人家的庶子!”龙子衿甩开他为她擦泪的手,泪水入注,她伸手推了推楼缘的胸膛,不敢大声地哭诉,只能低声地质问,“当年你信誓旦旦地说,你会去找我,天涯海角都会去找我!”
楼缘抿着嘴唇,望着她红肿的眼睛,不忍地伸手摁住她耸动的双肩,将她的头,轻轻抵在他消瘦的肩上,让她的泪水浸在他的衣衫上,他一边伸手轻抚着她的丝,一边虚弱说道,“我寻遍了各大门派,都找不到一个叫夭夭的女子,我一直记着对你的承诺,可是,家仇让我分身无术,老天一定是在惩罚我,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你就这么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束手无措,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