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媚的棺椁在药园正中横放。
本体是玉髓雪莲的小老头小心翼翼地来到棺椁之前,瞧了瞧谷媚的模样,叹息着摇了摇头。
叶孤城心中一紧,“怎么样?”
小老头抬头道:“我若竭力救治,的确能令她复活,但她的修为怕是保不住了。”
叶孤城闻言眉间一松,长舒一口气道:“她只要活过来便好,修为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不同意!”谷凝忽然却道。
叶孤城疑惑地抬头,不明白她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反对。
谷凝道:“我清楚我妹妹的脾性,她生性要强,若是让她复生之后察觉自己的修为尽失,只怕难以接受。孤城,既然要救治谷媚,不妨便让她以最好的姿态复生。如今我们已经找到了玉髓雪莲,其实大可以再拖一拖,先将雪莲带在身上,等日后再找到能令谷媚恢复修为的灵药让她一同服用。你看如何?”
她的脸上,满是苦口婆心的模样,仿佛真心实意。
“不可!”小老头闻言露出恐惧之色,他是怕叶孤城真的听信谷凝的话把它带在身上,那它日后脱身的日子便遥遥无期。
“这个姑娘三魂六魄尽散,全身经脉又僵直断裂,丹田和气海全部崩塌。让她复生这件事,世间或许有几种灵药能够做到,但要想法子让她修为尽复,我劝你们还是不必再浪费功夫!”
小老头拍着胸打包票,就差把自己的胸脯拍穿。
叶孤城微微颔,抬头对谷凝道:“谷媚复生后,我会时时刻刻护着她。只要有我在,有没有修为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谷凝神情微滞。
叶孤城低头道:“什么时候能开始救治?”
小老头做出思虑状,围着棺椁走了两圈后抬头,“稍后我施法,你需要在我旁边护着,其他人不得窥探。”
叶孤城点头,“好!”
老头道:“你方才说等我治好这个女子,便会放我出去,空口无凭,你我需要立一道天地契约。契约缔结时,你需保证两点,第一会放我离开,第二”
叶孤城点头,“便该如此!”
老头的这几个条件都在情理之中,叶孤城答应得很痛快,倒让老头有些惊异。
叶孤城侧身看向谷凝和烟行文,道:“你们不妨先出去一趟。”
谷凝欲言又止,最后颔,“好。”
两人离开之后,小老头瞥了一眼谷凝的背影若有所思。
叶孤城心下被复活谷媚的执念填满,双手已经在掐诀成符。
小老头一见叶孤城的这幅模样,双目泛出精光,呵呵笑道:“小伙子,棺里的这位姑娘,是你的红颜知己,外面那一位呢?”
叶孤城闻言微怔,他在之前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此刻听老头忽然提及,他的心下,微起波涛。
园外。
谷凝和烟行文坐在府邸厅前。
烟行文看着一侧的谷凝,看着她的手掌置于桌上又缓缓握成拳,面色在变幻中有些可怖。
“姑娘。”烟行文低声道:“你若实在不想让棺椁中的那个女子复生,我愿拼了性命帮你!”
谷凝缓缓抬头,骤然而短促地,一声冷笑。
“呵!”
一道耳光声在厅前回荡!又一阵桌椅碰撞声。
烟行文伏在地上,一侧脸颊诡异地红肿起来。
谷凝收起手掌,缓慢而尖利地说道:“我们三个人的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烟行文垂着脑袋,并不抬头,只是瓮声瓮气地说:“只怕,叶孤城心里,从未将姑娘当做是‘我们’。”
谷凝狠狠地握着拳头,尖锐地指甲刺入掌心,长裙里倏然伸出几条长长的尾巴!
她的瞳孔里,隐约泛着一轮血红色的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瞳孔里泛起的明月逐渐淡去,身后的尾巴忽然收起。
她看着脚下的烟行文,幽幽道:“无论如何,都不必你来可怜我。”
烟行文没有开口,默然地从地上爬起,嘴角撕裂的伤口缓慢愈合,脸颊上的红肿也渐渐消了下去,一句话嗫嚅在嘴边,“我从未可怜过你,只是看不惯你受委屈罢了。”
终究还是没有出口,他知道,谷凝一定不屑一顾。
经过一番泄,谷凝的怒气散了许多,心里的想法又开始急急转动,瞥了一眼旁边的烟行文,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他方才那句话,“你若实在不想让棺椁中的那个女子复生,我愿拼了性命帮你!”
她深深闭上眼睛,“谷媚三魂六魄离体许久,就算玉髓雪莲是不世出的神药,也难以让她一夜之间复苏。不妨再等等,再等等。”
山下,一处小小的村庄里。
一座农家小院,院内有三间矮矮的瓦房,房里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将眼前的纱布解开,露出灰色的瞳孔,手掌在眼前晃了又晃,幽幽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么?”
她是一个瞎子。
“没想到原本去往妖族的传送阵都已毁坏,如今我元力尽失,双目又不见好转,也不知日后会是什么情形。”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惘然,“任凌云渡弟子绞尽脑汁,也未必能想到昔日的凌云渡圣女也会落魄至此。”
在屋中静坐许久,卿芷安的耳朵微微一动,清冷漠然的面容上极少见地露出一丝暖意。
院外,落羽推门而入,他背上有许多草药,“芷安。”
卿芷安从屋内站起,摸索着向外走去,“坚白。”
落羽道:“你尽管在屋子里待着,我今天收了不少的药材,听村子里的老人说,清热化瘀的效果极好,对你的眼睛应该能起一些作用。”
卿芷安闻言,听着门外劈柴的动静,知道坚白一定是在生活熬药,她扶着门框定定站住,面上浮现暖意。
“我在凌云渡时,从未遇到过像坚白这么好的人。”她想。
不多时,落羽从门外走进来,端着一个瓷碗,将瓷碗搁在桌上,转身又拿着卿芷安解下的纱布走了出去。
卿芷安摸索着将碗端起,小嘬一口,吐了吐舌头,心道:“这药也太难喝了一点。”
落羽这时跨过门槛,刚好看到卿芷安的这副神情,心下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笑道:“良药苦口,你不要小口去尝,大口大口地喝下去。我知道这次的药比上次苦上不少,但你喝完他万一眼睛就能好呢?我们想得到什么,总得受点相应的苦,你说是不是。”
落羽的声音柔和,以往连他也未现自己会这么温柔。
卿芷安乖巧地点了点头,闭着气将药一口气喝完,啪一声放在桌上。终究还是太苦,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落羽看着她这幅神情会心一笑,不知为何,总想起当初青峡前第一次见她,当时秋风习习,她与众人格格不入,立于人群,却孤独一人。
“坚白,今天上午我听到街上有锣鼓声,是不是村子里有什么祭祀的活动?”
落羽道:“不是祭祀,是村子里有人娶媳妇,一路敲敲打打地去隔壁村子里迎亲。”
卿芷安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露出笑意,道:“真好,只可惜我看不见。”
她的心里,莫名感怀少了点红尘气和人情味的凌云渡,又莫名想起某个人来。
落羽听屋子里忽然安静,侧着脸看了过去,只见卿芷安的面上有追忆之色。
“她大概,是又想起了老大吧。”他的心里,莫名一痛。
此刻农家小院里的两人,放在当初世外,可称人人瞩目的风云人物。
凌云渡卿芷安。
阳关,落羽。
落羽的剑,在不远处的桌上已经搁置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