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听到牛爱花偷鸡蛋的事情立马跑过来,牛爱花则让小五快点进家门。
母亲指着牛爱花说道:“牛爱花,你要不要脸了,鸡蛋你都偷!”
“你哪只狗眼见到我偷你家鸡蛋了?”牛爱花掐着腰,望了一眼已经将鸡蛋藏好的小五,然后趾高气昂地说道。“只准你家有鸡蛋,就别人吃不起?”
母亲气得脸通红,一把将我拉回家,我说道:“鸡蛋还没要回来呢。”
“要什么要,提着人头都不认赃的畜生,你找谁要去?”母亲说道。
“你说谁畜生呢张秀梅,没评没据的你少诬赖人。”牛爱花说道。“你才是畜生!”
母亲哼了一声说道:“你爱花,人在做,天在看,小心哪天报应来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后悔你娘当年生你怎么没把你掐死!”牛爱花张牙舞爪地吼道,嘴里的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
牛爱花哪怕被我瞧见了偷鸡蛋的行为也坚决不承认,而且态度趾高气昂,到了晚上小五和赵大海来找我玩的时候我一直不搭理小五,小五问道:“江绒,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妈偷了我家的鸡蛋!”我瞪着小五说道。
小五神情尴尬,也不承认,跟赵大海玩了会弹珠便回家去了
晚上的时候,牛爱花和马爱国吵架的声音从他们家院子里传出来,小五将牛爱花偷鸡蛋的声音告诉了马爱国,马爱国自然和牛爱花吵了起来。
那年的收成并不算好,三里屯的孩子每天都会到地里捡麦穗,若是谁家孩子一天下来能捡一捆麦穗大人都要奖励一颗水煮蛋,或是煎炸蝉虫时候放一汤勺的油。
一个麦季下来,有人家的孩子都能捡出大半袋的麦子,各家大人都会津津乐道,一天到晚挂在嘴边。
而小五那时候整天挨牛爱花骂,人人都瘦得跟猴精似的,只有小五依然是个胖子。
那时国内战争打得如火如荼,国军大量印钞导致市场经济混乱,饿死了不知多少人,而庄稼收成之后,上交的公粮也比往年高了不少。
大家本以为上交完公粮后,余下的粮食加上平常挖野菜的吃食,零星下来应该够过冬的,谁知道连一个月的时间还没过,国军又下令再次交公粮,理由是把来年的粮税先交上。
百姓怨声载道,任何反抗都无济于事,只能老实地将家里本就不多的余粮再次上缴一次。
不过北平那时还好,只是交了来年的税,据说有的地方田赋比清末税负提高了二十几倍,还有地方将预征税收到了四十年后。
北平的经济遭到极大破坏,一些苛捐杂税从老百姓身上收不到只能拿一些工厂开刀,就算秦叔公的工厂都不能幸免于难。
北平当时的几十家工厂陆续倒闭,不仅是马爱国所在的纺织厂倒闭,马爱民和马爱党所在的制鞋厂也随之倒闭,秦叔公虽然是堂口老大,可他并不能跟国军公然作对,再者秦公堂分堂占据各个城区,手下人都要吃饭,混堂口的人又没有地可种,为了填饱肚子多少人干起了烧杀掳掠的生计。
宪兵队占据北平的时候整日里人心惶惶,如今才走没多久北平的百姓更加害怕了,整日里路上到处都是饿红了眼的流浪汉,抢起吃的来跟牲口也没多大区别。
马爱国失业在家后,整日里和牛爱花吵个没完,屯子里一天到晚都是这两口子的吵闹声,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得整个屯子都知道。
那时候的大公报影响巨大,马爱国的一篇歌颂国军的诗在大公报上表,镇上的文化办高度重视,将马爱国请去文化办,和文化办的工作人员一同探讨新时代的文化宣传。
那些天里马爱国每天都能吃得满嘴油,他在文化办帮着出了几期板报,虽然单位不钱给他,倒是给了他一袋面粉作为奖励。
马爱国得了一袋面粉近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牛爱花逢人就讲,见人就问:“唉你知不知道咱家爱国帮镇上领导出板报讲给他一袋面粉,是面粉的咧,这年头谁家还吃得起面哟!”
若是有村民听烦了转头走人,牛爱花就会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说:“一看就是吃不起葡萄说葡萄酸的玩意儿。”
那几天牛爱花也不知道酵了多少面,一天到晚蒸馒头,她吃馒头的时候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专门给放学的孩子们看见。
大家看见又香又大的馒头都忍不住流口水,本来一群人高高兴兴吵吵闹闹的,结果见到馒头都变得鸦雀无声。
牛爱花这时候就会招呼小五过去,说道:“儿子啊,来来来,妈这还有个馒头给你吃。”
小五刚下嘴咬一口,牛爱花就问道:“香不香?”
“香。”小五点头说道。
“大声点!”牛爱花掐着小五的屁股说。
“哎哟喂我滴个乖乖~香咧!”小五龇牙咧嘴地喊道。
母亲听到孩子们的叫声从院子里出来,见我正站在旁边看着小五吃馒头,就招呼我回家。
我说道:“妈,我也想吃馒头。”
“吃什么馒头,家家户户都不吃馒头就她牛爱花家吃馒头,她吃的是倒头饭。”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拉我回家。
“什么是倒头饭?”我问道。
“就是死人吃的饭,这牛爱花离死不远了。”
母亲无比厌恶牛爱花,不知何时凡是讲到牛爱花的话题就会变得刻薄起来。
那时的北平家家户户都吃不饱,尤其是一些没种地的手艺人。
挑粪的南城北城走一趟还有口赏钱买饭,拉车的绕着胡同跑一圈也能得个大子儿买张饼糊糊嘴,就连在茶馆里说书的先生磨了半晌嘴皮也有听客请他吃顿一菜一汤的扮干饭。
唯独梨园行在这年头是最不景气的手艺行。
无论是说书的卖唱的,还是打竹板街头拍板砖的,都是贴近老百姓生活的下九流的人干的营生,你路过了看看又不收钱,赏一块铜板或者一张毛票都没人嫌少,可梨园唱京戏的却不同。
戏楼子里听戏的要卖个座的钱,包场的要包场费,请角儿的要排场钱,点戏让角儿唱的要点戏金,到后台和名角儿喝茶聊人生的没个几十上百袁大头怕是连鞋跟儿都见不着。
可这年头,喝口水都能勉强假装饱一天,谁还有那个闲钱去听戏?就算有,也不能总指望着一两个金主的赏钱,一个戏班子一天下来的消耗可不止一个袁大头,大米要吃,面疙瘩汤要喝,衣服要穿,方方面面儿的都是钱。
因此梨园行的戏班子沦为江湖卖艺的戏班子,把只有高雅人才有福听得到的戏,唱到了各乡各村。
更让梨园子弟受不了的就是,唱戏的途中一批又一批村民离场,留下来的也不过是看着他们花里胡哨的脸谱和花里胡哨的衣服,图个新鲜。
龙师傅为了养活梨园戏班子的孩子们,自然是挨个村子演出,但结果往往是收获甚微,他们这样手艺不是跑江湖的。跑江湖的靠的是花样绝活,说是刀口舔血也不为过,而梨园行的戏说白了就是普通人压根听不懂看不明不白的戏。
一场戏演下来能打赏铜板的寥寥无几,赏的纸钞加起来都不够吃一顿饭的,第二天早晨龙师傅和关师傅让胡小猛领着一帮师弟,手里端着倒扣的铜锣挨家挨户讨粮食,近乎是十家有九家轰他们走。
直到梨园行的巡演来到了浅塘镇旁边的大窑村。
大窑村在三里屯往北的方向,就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一个有澡堂的村子,靠近废弃煤矿厂,江生有一天夜里偷偷挖煤去的村子。
大窑村是相对其它村子比较富裕的村落,关师傅在带着徒弟们去演戏时就打听过,不仅是大窑村的地主喜欢听戏,开澡堂的富户也喜欢听戏,以前梨园行演出时也到戏楼子里捧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