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师傅和关师傅带着一帮弟子回到梨园时已经是深夜,弟子们先是被惊吓接着又舟车劳顿,到了梨园后一顿囫囵扒着点早晨的大锅粥就躺床上睡去了。
皮猴这一路上都喊疼,嗓子早已喊哑,他嘴唇白,眼皮耷拉着躺在床上,哼哼个不停。
喜儿被吓坏了,一路都不敢说话,哭了几次,生怕师傅责罚他为梨园惹了祸端。
江生见皮猴身体痉挛,蜷缩成一团,心里不忍,就出门去找龙师傅。
到了后院,见龙师傅房门敞开,就迈了进去,见关师傅也在房中,就开口说道:“两位师傅,我看皮猴疼得紧,我听说有一种药叫止疼药,不如去拿些来,也好让皮猴少受些罪。”
“止疼药都有副作用,小孩正长身体的时候用不得,何况现在天晚了,让他熬过今晚,要是再不行明儿个去抓药。”龙师傅说道。
“恩。”江生应了一声,向两位师傅告退,他回到弟子房门口见二楼亮着灯,本想上去跟胡小猛说几句话,可想到那天晚上看见胡小猛的事,不禁心里有些害怕,不敢上去,就回了房中。
皮猴浑身被汗水湿透,此时师兄弟们都已经睡着,皮猴睁开眼睛说道:“江生,我快疼得没知觉了,这次八成要死了。”
“你别瞎想,十指连心,只是疼,要不了命,你渴不渴,我去倒掉水给你喝。”江生问道。
皮猴说:“好,喝点水,以前我饿肚子和生病的时候我娘就要我多喝水。”
江生走出房门到厨房拎来暖壶,倒了杯水给皮猴,他用湿毛巾帮皮猴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将皮猴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吹着茶缸里的水,给皮猴喂下。
“我真想把这蹄子剁了……”皮猴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梨园大门外就传来妇人的喊叫声,关师傅睡眼朦胧地开了门问道:“谁呀,大清早也不让人安生。”
“师傅,我是江生他妈妈,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丈夫说看见他被岛国人截了去,昨晚等到半夜梨园也没开门。”母亲语气急切。
“已经没事了,孩子回来了。”关师傅说道。“里面都是光着屁股的伢子,老师傅还没醒,就不招呼您进来了,我这就把江生喊醒。”
“麻烦了师傅。”母亲说道。
过了一会儿,江生跑到门口,见母亲一把将自己抱住,抬头问道:“妈,您怎么一大早跑过来了?”
母亲说道:“你爸昨天看见你在岛国人的车上,还以为你被抓走做研究了,吓得妈一夜没睡着。”
江生说道:“就是唱了几出戏,现在已经回来了。”
母亲说道:“小岛国鬼子不是啥好东西,咱能不接触就不接触,收拾东西跟妈回家吧,这戏不学了。”
江生挠了挠头说道:“妈,暂时还不能走,再过段时日我就回去,您甭担心。”
“你让我怎么不担心,你爸昨晚上还托人去问生了什么事情,你说你要是一去不回,我还活不活了。”母亲说着眼睛通红。
“妈,没事了。”江生安慰道。“对了妈,您知道哪有卖止疼药的吗,最好是不用煎熬的,西医馆里应该有。”
“西医馆?镇上的西医馆倒是没去过。”母亲说道。“你要止疼药做什么?”
“我一个师兄受伤,疼得紧,想拿点药给他吃,免得活受罪。”江生说道。
“药可不能乱吃。”母亲说道。“医馆怕是这会儿还没开门,妈带你出去吃些早食,过会儿等医馆开了门再带你去拿药。”
江生点头,跟着母亲去旁边的梨园大街吃肉包子,吃完包子两人在街上找了半天没找到西医馆,只得到中医馆拿了几颗止疼的药丸。
回去的时候江生又买了一笼肉包子准备回去给受伤的皮猴吃,他想起母亲此来路途二十余里,就将压在床底的黄包车票递给母亲,让她坐车回去。
众师兄弟一个个闻到肉包子的香味醒来,见皮猴的枕头旁边放着包子,知道是给皮猴的,都不敢偷吃,皮猴迷迷糊糊地转醒,见到是肉包子,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江生见了说道:“你慢点吃,都是给你的,吃完喝点水,我跟妈妈到外面买了些止疼药丸给你,你吃过包子就把药丸吃了,一次吃一颗就好。”
皮猴一边吃着一边点头,看得旁人无比羡慕,皮猴抹着眼泪说道:“这肉包子真好吃,比上次的糖球还好吃。”
众师兄弟们哈哈大笑,都说出自己认为最好吃的东西,皮猴吃了止疼药丸后就躺在床上睡了去,过了一会儿弟子们集合晨练,龙师傅走到弟子房,将皮猴喊醒,说道:“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不能洗手洗澡,晚上的时候我给你换药。”
“知道了师傅。”皮猴应道。
弟子们晨练完回到梨园大院,照旧练习基本功,喜儿则被罚跪在院子中间,龙师傅拿着竹竿抽了喜儿两鞭子,他狠狠地说道:“谁你都敢打,你可真把自己当爷了,要不是皮猴给你挡了这一枪,别说是你废了,整个梨园基业都差点毁在你这一巴掌下!”
龙师傅说着在喜儿的手背上也抽了两鞭子,喜儿疼得眼泪哗哗,龙师傅继续说道:“平时就是太娇惯你,才让你没一点尊卑之分,人家一杆枪扳个扣就能要了咱们全部人的命,怕什么你就来什么!”
“师傅,喜儿身子弱,您手下留情。”胡小猛求情道。
“他身子弱?”龙师傅瞪着胡小猛,狠狠地在胡小猛腿上抽了两鞭子。“他身子弱你身子硬,你还膝盖弯不了,那种时候你逞能,当真是嫌祸事少!跪下!”
胡小猛跪在地上任龙师傅打骂,龙师傅想起昨天的事情越后怕,罚全体中午都不得吃饭。
江生经过昨天的事情心里也打了退堂鼓,先不说唱戏是下九流的行业,就算是成了角身份地位高贵了些,走到哪都要有人尊称一句爷,能请得动他们的也是些更尊贵的人,难免要看人家脸色。
到了晚上,关师傅带着药来到弟子房给皮猴换药,纱布撕下来后,一股腥臭和浓烈的药味扑鼻。
关师傅将皮猴手心的伤口要药水清理一番,由于豁口太大到现在还隐隐能看见个窟窿,手心里的掌骨断了两根,关师傅见骨头黑,脸色难看,换了些药将手重新包扎好就提着药箱出了门。
“还疼么?”江生问道。
皮猴点头,说道:“你给的止疼药能减缓一些,可手指动一下就疼得要命,跟心里扎着针一样。”
喜儿从炕上爬过来,眼泪哗哗地说道:“都怪我不好。”
皮猴说道:“没事的喜儿,反正我本来就唱的丑角儿,咱梨园将来可是靠你吃饭的,你了财后可得天天请我吃包子,一天三顿包子,肉馅儿的。”
喜儿点头,抹着眼泪答应。
江生又喂皮猴吃了颗止疼药,让皮猴先躺下睡会儿,到了后半夜,江生被一阵响动惊醒,他睁开眼,正瞧见皮猴抽搐,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身上出恶臭。
“皮猴,怎么了?”江生摇着皮猴,见皮猴不醒,连忙去叫龙师傅。
不一会儿,龙师傅和关师傅以及胡小猛都赶到弟子房,所有师兄弟们也都被吵醒,关师傅摸着皮猴的额头,启开他的下颚,见口舌生疮,舌头黄,还有脖子上隐隐长了一些疔疮,说道:“这些糟了,又是烧又是热毒,得赶紧去找大夫看。”
众人将皮猴小心翼翼抬起来,放在胡小猛背上,龙师傅说道:“来两个人就够了,其他人都老实呆着。”
胡小猛背着皮猴跑向附近的中医馆,江生在后面跟着,中医馆的大夫开门后脸色很难看,见是龙师傅和关师傅不好作,他让胡小猛将皮猴放在床上,给皮猴瞧了半天,问道:“口舌生疮,热毒积郁肺腑难散,这孩子的手是怎么了?”
“受了伤,被子弹打了个对穿,晚上的时候刚换过药。”关师傅说道。
大夫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先开点药给他把热毒去了,热毒去了烧自然就退了,千万别给他碰水,身上的疮抓破了也麻烦。”
龙师傅和关师傅连忙答应,拿了药将皮猴背回去,熬好了汤药给皮猴喂下,皮猴的身体还是打颤,一直在喊疼。
江生一夜没睡,不停地给皮猴脑袋上换冷汗巾皮猴这才勉强安静一会。
第二天皮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闻着身上的臭味,自己都觉得恶心,他知道江生不喜闻难闻的味道,正好身上热得难受,便不顾师傅和江生的叮嘱,跑到院子里用冷水从头浇下来,将身上洗个干净。
那时师兄弟们都在后院厨房吃饭,没人劝阻皮猴,中午休息时间江生回到弟子房见皮猴躺在床上已经醒来,皮猴说道:“江生,我口干舌燥,肚子里像是有火在烧,我听说有一种叫冰棍的东西,吃了肚子里凉,不知你吃过没有?”
江生说道:“吃过,你在这等着,我去买给你。”
“真的?”皮猴听到眼睛一亮。
“自然是是真的。”江生说着,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块钱径直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江生手里拿着五根冰棍,他给了皮猴两根,剩下的三根自己吃了一口,接着挨个喂师兄弟们一人一口。
“哎哟,我这心里舒服多了,浑身冰冷,原来在这热天,冰棍才是灵丹妙药。”皮猴说道。
江生说道:“我枕头底下还有两块钱,够买十根的,你这几天忍着点先把病养好,我每天都去买一根给你吃。”
皮猴恩了一声,说:“江生你真好,你真的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吗?”
江生说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和你们一样。”
皮猴哦了一声:“怨不得长得那么好,那岛国人说我们跟你比起来就如泥猪濑狗,说得当真不错,我从小要是有你这么个哥哥,也能少受些罪。”
皮猴眼睛通红,说着就打起哈欠,师兄弟们嘻嘻哈哈地侃着天儿,皮猴则倒头睡下。
下午的时候师兄弟们继续在大院练功,江生隐隐闻到一股腐臭味,就起身走向弟子房。
“师弟你去哪?”胡小猛见江生突然爬起来走向弟子房,就跟在后面。
弟子房内,一股腐臭传出,皮猴脸色黑,江生叫了几声皮猴都没答应,他回头看向胡小猛,胡小猛说道:“快,去叫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