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来说,堂口的人若是犯了事,只要不事关人命就可以交钱保释出来。
可赵壮太高估自己,他得罪的人是赵富贵,赵富贵这个人虽说只是个小地主,但只要是地主,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比得起的,他一个人的地比整个屯子其他村民的地都要多,地主商贾之间互有往来,赵富贵想要弄死个没权没势的罪犯,不是重要的人物,谁想趟这趟浑水保赵壮?
赵壮被押到三里屯的时候所有的村民都走出家门,赵壮的身上一股浓烈的烧焦味,每走一步大腿上就浸出不少血液,赵树根一见到这情景还不狂,冲上去就要把赵壮抢回来,他口中喊道:“你们屈打成招,还有没有王法啦!”
赵树根被一群人拉开,赵壮则领着一群警察去指认现场,在赵壮的口中,刘兰英死的那天晚上,他看见刘兰英偷偷地走到屯子后面,一时生起歹念,就悄悄地跟着刘兰英,他向刘兰英表达爱意之后被刘兰英拒绝,于是他就说出自己看到他和张光棍的事情,被刘兰英破口大骂。
赵壮出离的愤怒,就想用强的,最后失手将刘兰英杀了,而刘兰英的亵裤之所以藏在张光棍家的床底,就是他的栽赃家伙,找个替死鬼而已。
赵壮的话惊得一些老实巴交的村民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杀人竟然还有这样陷害的,那张光棍死得也太冤枉了。
但是赵壮一身是伤,也有很多村民认为他是被屈打成招的,警署的人不好交代,所以才让赵壮编了这么个曲折的案子来混淆试听。
直到赵壮带着警察们去了第二现场,也就是三里屯北坡,张光棍被枪毙的地方。
北坡的下方有一条贯穿各村的潜水河,因为地势较低,所以即便北平干旱许久河里还是有水,众人远远地跟着赵壮,只见赵壮站在河边指指点点后说着什么,一群警察便下河开始打捞,半晌过后从水里捞出了一具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尸体的头很长,粘连在头皮上已经掉了一大半。
尸体上面绑着一道道麻绳,麻绳的一端还拴着一块大石头。
一股浓烈的恶臭袭来,让众人不由地捂起口鼻,大家这才议论纷纷起来,看来赵壮是真杀了人。
江生和小五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吓得面色蜡黄,当场就呕吐起来。
当初江生和小五到河里摸鱼时,小五脚下一空沉了下去,被水下的类似于水草的东西缠住,最后被江生将他拖上了岸,那缠住小五脚窠的并不是水草,要么是尸体身上的麻绳,要么就是尸体的头。
小五越想越害怕,当天下午就吓得生病了。
警察们在现场勘察了半晌,将尸体带走,后来村民们才知道那尸体就是邻村失踪的一个姑娘,我记得几个月前邻村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敲我家的门,问我妈有没有看见她家姑娘。
赵壮之所以选择将尸体沉在这里,就是因为张光棍在这里被枪毙,没人敢来这里撞邪。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无论他承不承认,赵富贵都要让他死,他受不了打,倒不如将压在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所有人都毛骨悚然,背脊冷,赵树根也一言不,待赵壮被警察带走后,他瘫坐在地上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第二天晌午的时候赵壮的尸体就被送到了三里屯,村长和一大帮村民都围在赵树根家门口,村长说道:“树根儿,丧子之痛节哀顺变,但是规矩还是要按照规矩来,小壮杀了人,还是弄死了三个,尸体是不可以直接埋的,必须要火化,而且不能入三里屯的祖坟,甭给祖宗丢人。”
赵树根哭得死去活来,问道:“尸体都化成灰了,不埋祖坟里,那埋在哪?”
村长一边嘬着大烟杆子一边说道:“埋在哪是你的事,你要知道,张光棍可是活生生被冤死的,吃了枪子儿都死不瞑目,骨灰被撒进了河里,没个来世过往的根儿,连祭奠都没个地儿。”
村长撂下这么句话转身就走了,其余村民也纷纷散去,只剩下赵树根看着浑身是伤的赵壮的尸体,痛哭流涕。
赵树根的女人死得早,他人又没什么正经工作,就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靠着收成养活自己,有时附近村子盖房子他会去帮忙搭个瓦赚钱零钱,或者地里的菜熟了,背一筐到镇上卖。
晚上的时候赵树根到家里找父亲,那时候我和江生已经躺在被窝里,听见院子里的赵树根向父亲借钱买棺材。
那个时代一口好棺材要几百块,就算差一点的也得七八十,父亲辛辛苦苦一个月也不到一百块,不过他和赵树根从小就认识,赵树根也算是个好面子的人,父亲二话没说就回屋里,从大衣橱的纸盒子里拿出一沓钱交给赵树根。
父亲回到屋里后,母亲叹了口气说道:“这赵壮干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也是苦了他爹了,前几年女人没了,现在儿子又没了,他还怎么过。”
父亲说道:“这年头天灾人祸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还能不过了吗?”
母亲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这钱借出去怎么也没打个借条。”
父亲有些生气,说道:“乡里乡亲的打什么借条,他对咱家不差,以前打渔时候还隔三岔五送条鱼来,那么大的人借点钱还能不还了?”
“我就是问问。”母亲说道,欲言又止。“我这两天想去娘家看看我娘,那么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身体还好不好,可是赵壮这事儿弄得我心里怵。”
父亲说道:“你要是想去明天跟孩子们一起去,中午路上人多的时候再回来。”
母亲嗯了一声,将蜡烛吹灭。
过了一会儿,窸窣的声音传来,母亲将父亲推开,父亲小声问道:“怎么了?”
母亲说道:“我心里堵,你说赵壮害死兰英和邻村的丫头倒罢了,这是她们命里有劫,张光棍是找谁惹谁了,死得太冤枉,他也给咱家送过鱼的,还是条十几斤沉的大红鱼,那时候人家可说那是龙鱼,吃了之后生的孩子是可以高中状元的,好几个人要出钱买张光棍都没卖,送给了咱家。”
“现在世道那么乱哪还有个状元,更何况江绒是个丫头。”父亲说道。
母亲说道:“那也不一定,等国家安定下来定然要重教育的,江生和江绒将来读书读好了,都能考上秀才,咱们镇上的第一个女秀才,多光耀门楣啊。”
“丫头这么皮,将来能嫁出去就谢天谢地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还要什么女秀才,你看你这想法多稀奇,别想太多,赶紧睡吧。”父亲说道。
母亲沉默不语,过了好长时间才轻轻叫了一声父亲的名字:“正阳。”
“嗯?”父亲轻声回应。
母亲说道:“这张光棍离咱家最近,相当于邻居了,他既然是冤死的,骨灰又被撒河里去了,他无亲无故的,你看明儿个到他房里收拾点衣服,给他立个衣冠冢?”
父亲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屋里很快响起他的鼾声。
第二天父亲早早地起床赶往镇上,等我们在屯子口集合时村长带着一帮村民们走过来,让我们跟着他们先走一趟。
村长带着大家去了北坡,让我们这些年纪小的都给张光棍死的地方磕个头。
村长说道:“光棍儿啊,你是被冤死的,现在赵壮那畜生也被正法了,这些孩子们可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泉下有知就护着点他们,万不能让他们再出事儿,等一会儿我就去你家收拾点你生前的东西,给你立个衣冠冢,逢年过节也好顺便给你烧点纸。”
祭拜了张光棍之后我们一群孩子就急忙赶去上学,一路上赵大海一直心事重重,上课时也经常呆。
直到下午放学的路上,江生问赵大海是不是不舒服,赵大海下巴噏动,突然忍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
“江生,是我害死了我妈。”赵大海呜呜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当初我让赵壮打你们的时候,赵壮非要我妈的肚兜,我答应过给他的但是没给,他就说以后要我后悔,我现在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