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团乱麻。
邵珩紧紧抿着唇,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方才吐出一口浊气。
是他疏忽了。
以为宫翎和海摩藏身处天幻幽珠内,又元神损耗极大,再加上与巫族和琴儿的关系,邵珩终究给予了对方尊重,不似针对风潜子那般警惕。
这件事,让他再度清醒了过来。
哪怕对方目的并不是恶意,但这两位都是曾经叱咤一方的掌权者,从始至终看待他邵珩,也只不过是看待一个小辈。
所做的决定,更像是从上至下的施舍,而不是平等对待。
他们自知时日无多,更不会去在乎什么道德礼教,不会去在乎邵珩抑或是旁人对此事的额看法。
愈让邵珩警醒的是,如果在对付独孤骥这等关键时刻,如再出现这两人自作主张的情况,那才是万劫不复。
与宫翎而言,是要杀了独孤骥,以报自身及女儿的血仇。
与海摩藏而言,是要替巫族彻底铲除威胁。
而对于邵珩而言,助琴儿复仇,将星罗宗纳入麾下,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清怀师叔那错综复杂过去中所隐藏的真相,幕后人的目的,师尊的血海深仇,都还如迷雾般挡在邵珩眼前。更何况,这其中还关系着神州东陆千千万万生灵的性命存亡。
这些一切,海摩藏也许会用他最后的生命用心一二,但宫翎却不会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二位前辈,邵某方才的话,并没在开玩笑。”邵珩睁开眼,声音冰冷,再度重复道:“星罗宗的事,邵某已谋划数年,绝不允许任何人擅做主张。若你二位无法做到,那自今日起,二位前辈便在天幻幽珠之内静养,莫怪邵某以囚禁的态度对待两位。”
邵珩的目光穿透天幻幽珠,语气平淡:“若能得二位之助,自然是便利之事,但当初邵某与琴儿定计此事时,本就没有将两位算进去。”
“小子!很久没有人敢这么与我说话了。”宫翎阴测测地说。
海摩藏则听出邵珩话中坚决之意,但也道:“此事是我二人不对,但也是为了你好。邵小道友不要意气用事,我与宫翎虽是残烛之躯,但总还能助你对付独孤骥,起码你与圣女安危可保……”
邵珩突然出言打断:“很好!为了琴儿安危,二位前辈总该听我的话而行事。”
海摩藏先是一愣,没听出邵珩话中意思。宫翎则勃然大怒:“你竟然拿琴儿威胁我?!”
“是否是威胁,随你怎么想。”邵珩说完便不再开口,直接彻底封锁了天幻幽珠,不再理会珠中三人。
风潜子欲哭无泪,心中连连道:“殃及池鱼啊!早知这样,还不如趁先前陈小子在的时候,不要脸皮去低声下气一二,没准还能获准跟着那小子,搞清楚邵小子究竟是咋回事……卓南归啊卓南归,你这教出来的徒弟,比你大胆多了。”
邵珩起身,想到内室之中的宁青筠,心中逐渐冷硬。
一个世间少有的美貌女子倾心于己,大约所有男人心中都会有一丝得意或窃喜。
但邵珩从不敢贪心。
邵珩推开内室的门,他有些讶然,因为宁青筠平静地端坐在床榻边,宛如一尊雕像。
见他进来,宁青筠抬起头,目光如清水般明澈,仿佛在探究着什么。
邵珩没去在意她的目光,隔空在她身上打下更多的禁制。
宁青筠脸色一白,身躯沉重得仿佛石头一般,下意识咬着牙齿。
“别再妄想逃跑,如今的你连一个凡人都不如。”邵珩拟着独孤星的声音道:“我对女人还算优容,但你若有不轨举动,不得已,我只能劳烦春秋子师叔管教你了,懂么?”
宁青筠面上闪过犹豫之色,而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邵珩与星罗宗众人返回宗门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南疆中妖物众多的缘故,如乘坐大型飞行法宝,容易因元气波动引来强大妖物。再加上如今南疆内不知隐藏了多少别派高手,故而所有人都是低空御风而行。
启程以来,宁青筠寻了一块帕子,遮住了面容。她由邵珩带着赶路,一路上不言不语,只偶尔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前面的那个背影,目光时而迷离,时而疑惑。
行进半日,已是这日午后,弟子中有人吃不消了,便暂时停留休息。
邵珩笔挺地站着,星罗宗弟子不敢靠近他周围三丈,唯有宁青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
远远看去,俊美的少宗主与曼妙的绝世佳人,倒是养眼极了。
春秋子也是如此想的,越想心中就越痒,越想心中就越扭曲。
“世铮那小子,道独孤星得了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我还不信。没想到世铮难得靠谱,当真是不错。”
那一块帕子,如何遮得住春秋子老辣的目光。
反而更添了几分雾中看花之美。
春秋子扫过宁青筠玲珑的身躯,眯了眯眼,想到蒋世铮传话时那有些奇怪的欲言又止,目光愈放肆了起来。
宁青筠身躯一紧,几乎不敢呼吸,只将头低下,下意识后退几步,似想将自己蜷缩在邵珩身后。
邵珩自然也现了春秋子的目光和宁青筠的畏惧情态,却只抬头,嘴角浮起那缕与独孤星平日无异的冷笑。
看见邵珩目光投来,春秋子嘿然一笑,转开头去。
见此情景,邵珩嘴角笑意一收,漠然而立,反手将身后宁青筠半揽入怀内。
宁青筠脸色先是一白,而后神情变幻了数次,竟主动伏在邵珩胸前,身躯不自觉地颤抖。
邵珩以为她是害怕,哪知宁青筠突然伸手环住自己的腰,用手指在他腰后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写完,邵珩全无反应,宁青筠面上似有失落。
但二人心底,却各自汹涌暗潮。
她写的是“邵珩”二字。
“你若是真的独孤星,我此番举动,你岂会当真无动于衷?”欣喜、羞涩、不解、恐惧、愧疚、不安……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宁青筠整颗心酸胀无比,不能自持。
邵珩先前那声不自觉唤着萧毓的呓语,宁青筠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邵珩惊醒后的反应,她全看在眼里,心中如惊涛骇浪翻滚,随即不可抑制地去猜测他的身份。
巨大的欣喜吞没了她,但在孤独一人的内室中,欣喜很快如潮水般退去,随即涌上的是强烈的不安及不确定。
哪怕此时知道她依附在日思夜想的人怀中,她依旧在颤抖着。
内心巨大的愧疚,让她反复自省。
邵珩此刻伪装成独孤星的样子,全不认她的样子,分明是身处危险之中,有重要的事要做。
宁青筠惊恐地想着,她是不是又给他添了麻烦?
那个丑陋的老人,修为深不可测,就算她此时毫无修为也能感受得到对方的恐怖。
宁青筠紧紧咬着牙,内心反复地对自己说:“不能追问,不能试探……他不认我就罢,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绝不能……”
这个怀抱没有丝毫温情,但他的体温依旧一点一点安抚着宁青筠惊惶的心。
可是,这平静没有维持多久。
春秋子如一堵高墙,压迫着宁青筠不能呼吸,她隐约猜到那潜在的危机,心中不断思索着她该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而其实天幻幽珠内的宫翎和海摩藏更是焦急不已,他们已然看出春秋子的动向,几次三番想与邵珩沟通,却被他冷硬地堵住一切话语。
危机来得太快,还没等二老想出他们自己认为的办法,傍晚时分,春秋子出现在邵、宁二人的身旁。
彼时,宁青筠宛如侍女般服侍着众人眼中的少宗主。
“佳人在侧,实在是让老夫羡慕不已。”春秋子笑眯眯道。
“师叔,坐。”邵珩不动声色道。
春秋子随意坐在一旁的大石上,目光不停围着宁青筠打转,对此女更是志在必得。他如打量自己掌中物般打量着宁青筠道:“当真是不错,难怪一向不近女色的侄儿你都有些动心。此女容色之盛,算得上老夫所见当中第二了。”
“哦?第一是何女?”邵珩故作好奇道。
“哈哈哈,第一嘛……那是天上人。”春秋子仿佛陷入回忆,目光透着几分痴狂:“老夫过去曾在一处遗迹当中,见到了水神泉漓的幻影,那当真是不负虚名。只一眼,老夫全身不能动弹,恨不能拜倒其裙下,恨不能奉骨献肉,若非那幻影自行消失……老夫只怕直到化作枯骨都依旧站在那里。”
邵、宁同时微微一愣,俱想起当初在灵玑洞天山巅所见的唯一完好无损的神女像。
“那一次,老夫才彻底信了那些关于水神泉漓美貌的传言。”春秋子仍沉浸在回忆中。
夜幕逐渐披上山林,春秋子的面容与阴影交织,他看向宁青筠,目光侵略中带着狂热,仿佛那是他曾经无法得到的天上神女重现眼前。
宁青筠没有半点被夸赞容貌的欣喜,一点冷意袭来,令她忍不住朝邵珩身上依偎,仿若取暖。
假扮独孤星的邵珩没有推开她,反而是狎昵般握住她的手,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此女就由师叔处置吧。”
此言一出,春秋子的目光一凝,自宁青筠身上转至邵珩,仔细地看着他面上神情,略带疑问和欣喜道:“当真?”
“当真之极。”邵珩嘴角牵起,将僵硬着身躯的宁青筠轻轻推开,送至春秋子面前。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唯一一点暖意自宁青筠身上离开。
树梢上传来乌鸦“呜哇呜哇”凄厉的叫声,夜幕彻底降临。
她回看着他那毫不勉强的神情,只觉一股麻意从脚底钻至心底,如同化作一尊呆呆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