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情绪如潮水般自陈泰臣面上退去,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钱枫,而后轻蔑一笑,掸了掸衣角的灰尘道:“凭你也配?”
邵珩来不及多想为什么当初陈泰臣与他说过引仙门从来是一脉单传,如今却会多出一个什么“师叔”。
他只来得及以天幻幽珠控制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般扑向陈泰臣的钱枫,不让他把那平天印丢到陈泰臣身上去。
被控制住的钱枫身姿怪异地停顿在半空中,面上仿佛喝醉酒般涨得通红,连声喝问:“哪里不配?哪里不配?难道你师父卓南归没叫我过一声师弟?还是那个风无量那个老头没我这个儿子?”
陈泰臣已看出钱枫只是以元神现身,猜到其肉身已毁,受到天幻幽珠控制。他先朝邵珩拱了拱手,以示告罪,才对钱枫道:“第一,如我没记错……师祖早已与你断绝一切关系,无论父子,还是师徒;第二,你既然不屑于引仙门,背宗出走,便与我门再无瓜葛。我身为现任门主,看在邵公子的面上没将你斩草除根已是恩典,还想我叫你一声师叔?简直痴心妄想!”
钱枫脸色变幻,刚想开口就听陈泰臣继续说:“公子,此人原名‘风潜子’,确实是本门风师祖的血脉亲子。我师尊卓南归先入门内,而后机缘巧合师祖寻回幼子,将他们二人一同抚养。”
钱枫几次想打断,但先是被邵珩冰冷的目光制止,后似乎陷入了回忆,竟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门中一向一脉单传,但我师祖一时心软,也将所学尽数教授二人。只除了风潜子并无‘天眼’之资质,相关术法便未传授。本来破例传授二人已是违背规矩,但哪知风潜子并不甘于停留在引仙门,终有一天背离离去。自此,师祖便将他逐出引仙门。此人知晓我门中众多机密,师祖曾令我师尊务必寻到风潜子,抹去他有关门中的记忆,如有反抗……杀无赦。”
听到最后三个字,钱枫,不,是风潜子全身狠狠一震,表情从恶狠狠转到茫然,再到愤怒,最终归于无力。
陈泰臣继续说道:“我师尊顾念一同长大的情分,不愿追究风潜子的事。只吩咐我,如风潜子安分守己,未泄漏门中秘事,便由得他在外;如他在外兴风作浪、任性妄为,则再想办法出手清理门户。如今他落入公子手中,由您看管,那是再好不过了。”
风潜子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道:“卓南归啊卓南归,我爹要杀我,你这般尊敬我爹的人竟然没听话,我该说你是真老好人呢?还是该说你又在装模作样?”
陈泰臣冷笑一声。
风潜子没有管他,继续道:“自小就是这样,明明我才是我爹的儿子,偏偏他只看重你。说什么同时传授我们两人,可他是未来门主,我却学不得最关键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我遵守你们引仙门的规矩?修道修道,不修长生反而害自己寿命减少的道,这世上也大概是绝无仅有了吧?老头子修行那么多年,连个刚开蒙的妖蛇都打不过。”
风潜子目光转向邵珩:“你这般年轻,就有与元婴初期一战的资本。虽然你是和普通修士不一样了些,但你可想过修炼了百多年后都打不死一条普通妖蛇么?”
邵珩皱了皱眉,他今日是有意外出,放纵玄英去救方少白和宁青筠,时间并不紧迫。但也没想到,钱枫这古怪老头与陈泰臣竟有所关联。
他脑海中闪过陈泰臣过去关于引仙门的情况,淡淡道:“世上人千千万万,人各有志,岂能皆如一人?”
风潜子先了愣了愣,而后瘪了瘪嘴,似乎若非此刻生死皆依托邵珩之手,就会立即翻起了白眼。
天幻幽珠内,宫翎和海摩藏疑惑不明。
海摩藏是彻头彻尾的茫然,而宫翎则若有所思,好似在哪里听过引仙门的名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风潜子冷哼一声:“他们愿意一辈子都缩手缩脚地躲起来整天耗费心力去算些虚无缥缈之事,那是他们自己愿意!老头子偏爱卓南归,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他,引仙门本就一脉单传,我既然多余,还不如离开。凭什么我学不到卓南归的本事,却要遵守门中的清规戒律,窝窝囊囊地活着?再说了,什么门主,只有一个人的宗派,又有什么可羡慕的?”
陈泰臣脸色冷凝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若非风潜子此时已无肉身,他大约会朝那可恶的面容上狠狠揍上几拳。
“有元婴的修为,没元婴的神通,遇到厉害点的都得绕道躲着……”风潜子仿佛憋了许久的话一般,看着陈泰臣嘲讽道:“为祖上传下来那点子虚无缥缈的预言,个个耗尽心血英年早逝,简直可笑!整天抱着个破破烂烂的神照幡,被人当作坑蒙拐骗的游方道士,有个蛋的意思!”
邵珩还没消化风潜子话中指出陈泰臣是元婴修士的事,就现陈泰臣被惹毛了:“你有意思,你有意思怎么搞成现在的样子?还有,你好歹也学了些引仙门的本事,难道看不出如今神州气运变化?看不出你口中虚无缥缈的传言已近?看不出你现在跟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邵珩眯了眯眼,他一直很奇怪陈泰臣为什么突然就跟定了他,其中若无丝毫缘由,邵珩是一点都不信的。
陈泰臣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道:“还有,神照幡哪里破破烂烂了?”
其余几人绝倒,几乎成透明人的苟游在心中狂叫:“这是重点么?!你那破幡灰扑扑的还破了个洞,岂不是破破烂烂?咦?”
苟游记起以前陈泰臣的招魂幡虽然有些灰扑扑的,但是绝无破洞。
果然,风潜子现了什么,而后疯了似得尖叫了起来:“你用了神照幡?你竟然用了神照幡?!你TMD这个败家子!!你竟然用了神照幡?!”
陈泰臣本来气势高昂的,听到风潜子连问三次,人逐渐有些僵硬了起来,眼神也虚了下去。
“天呐!我家那老头子几乎快死了也没有动用过神照幡,你这个臭小子竟然用了这祖上传来下来的神照幡?你不是……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老头子他们卜测的那件事快要来了么?你还敢用神照幡?”风潜子双目通红,语无伦次地质问着陈泰臣。
显然他并不是如他自己所言那般不在乎引仙门的一切。
“生了什么事?”邵珩意识到不对劲,开口问道。
陈泰臣脸色一垮,心里苦极了,不知该怎么开口。
风潜子显然很生气:“邵公子,我刚才说引仙门修行者除了善于躲藏逃跑外,并无攻击神通,其实不完全对。这神照幡乃引仙门先祖祭自身所炼,经历代门主融入毕生心血,传至今日,其中蕴藏的力量几乎可毁天灭地,为的是有朝一日对付什么传说中的狗屁魔神。虽然我不太信那乱七八糟的事,但这小子竟然用掉了!”
“我……我只动用了一半,神照幡还留有一半的力量!”陈泰臣反驳道。
“那有屁用?!”风潜子吹胡子瞪眼。
“究竟生了什么事?”邵珩有些不耐烦了。
陈泰臣听出邵珩语气不对,顿了顿后道:“我……与圣女返回途中,逍遥客古参突下黑手,我……圣女安危为重,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真话,他自然不敢说。
但古參的事,陈泰臣想想还是提前让邵珩有所心理准备。
果然,邵珩目色一凝,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古参?”
“若如此,当年陷害毓儿叔父的,便该是他。”邵珩心中闪过数般念头,便压下那点涟漪。
却不知,这一点涟漪化作流风,如拨弦般触碰七生凤鸣花,出令人心醉的悦耳之声,在每一个苦闷的日日夜夜中,慰籍并且支撑着萧毓。
言归正传,风潜子在邵珩思索的时间里,对陈泰臣使用了那所谓的“神照幡”一事的理由依旧十分不满。
他潜意识里抗拒引仙门的一切,但他抗拒是一回事,他的父亲对他彻底失望乃至于命卓南归杀他这件事,对风潜子依旧是巨大的打击。而当初他父亲和卓南归视若生命、珍之重之神照幡,被用于“区区一介元婴”,风潜子心中更是十分复杂。
他想说什么圣女值得用神照幡去换,转瞬又记起那圣女是宫翎外孙女,生生忍住了,只恶狠狠嘲讽陈泰臣:“我看分明就是你贪生怕死!这下也好,我看你也别提什么引仙门了,从此彻彻底底是笑话而已了。”
陈泰臣大怒:“你懂什么?我师尊与你年岁相仿,就算我门中修行损耗元气,但也不至于百多年前就去世了。你背父背宗出走,师祖郁郁寡欢,含恨而终,师尊知你心中始终认为引仙门不过是招摇撞骗,决心孤注一掷连连以心血强占了三次‘天元卦’!”
“天元卦?他疯了么?”风潜子狠狠吃了一惊,其他人虽不懂什么是天元卦,但也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风潜子旋即关注起另外的事:“结果如何?”
语气中似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第一卦,我当时未入门,不知谶语如何,只知师尊称受指引收了我这孤儿为徒;第二卦,天生异数,生死一念间;第三卦………”陈泰臣顿了顿,在众人略微期待的目光下,生生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