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古参身躯倒下,但陈泰臣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依旧直挺挺站着。
直到招魂幡出一道刺目白光,那白光倏忽卷起点点彩芒,满足地倒飞而回至幡上时,陈泰臣方才松了口气。
此气一松,他便再也绷不住,低头躬身,张嘴就呕了大口的淤血,仿佛要将心肝脾肺尽数呕出一般。
直至呕出三口血后,陈泰臣方能直起腰来,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来。
“大功臣”招魂幡晃晃悠悠地飞回他手边,极为“乖巧”地当做一根拐杖,支撑着陈泰臣整个身体。
陈泰臣说不出一句话,举步维艰地走近萧毓,只看了一眼,那苍白的脸色仿佛瞬间青。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返身走到古参尸体旁边,哆哆嗦嗦地在血污的泥地里翻出一个瓷瓶,扒开盖子嗅了嗅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萧毓身旁道:“姑娘,快……快喝了它!”
风灵面具歪歪地戴在萧毓面上,鲜血顺着她下颚淌下,原本光洁的面上隐约有些许细痕。而面具后散出的几缕银色,才是让陈泰臣触目惊心的缘由。
萧毓勉强摘下了面具,喝了那瓷瓶中的液体,如纸的面上涌起两朵艳丽的红晕,而后又转瞬消失。
古参先前给本参液的时候,倒没存什么坏心思。
萧毓服下后,亏空的精血得到了补偿,脸色也恢复了不少,连内腑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一般。
当然,古参那隔空一掌,虽只是擦肩而过,但也足够她受的了。就算有灵丹妙药,也需要个把月休养才能恢复。
“陈先生,你自己也伤得不轻,也服用些这本参液吧。”萧毓欲将瓷瓶递给陈泰臣,哪知对方摇了摇头答道:“姑娘,你再多用一些吧……幸好你前段时间在大巫祝帮助下结了金丹,否则今日这一遭,你没死于古参之手,也要死于这风灵面具之下。这本参液是古参所制,固本培元、补精益血再好不过,我那伤养个几天就好,可若是日后让邵公子知道老陈我一欺瞒他你的踪迹,二还没顾好你,老陈未来生存堪忧啊。”
陈泰臣虽有部分玩笑之意,但绝大多数话认真之极。
风灵面具的驱动需要一定修为,若修为不足则吞噬驱动之人的精血乃至寿元。初时,无论陈泰臣抑或是月汐都不允许萧毓动用此物,后来她执意让大巫祝助她提前结丹,总算不会因风灵面具损耗太过,两人方阻拦不过。
但萧毓以此物抵挡过玄虎,阻过独孤星,今日又对付古参,损耗得实在太过。
方才一头青丝几乎尽成白雪,骇得陈泰臣一大跳。
好在本参液本就天地灵药,效用非凡。萧毓服用后这短短时间内,乌已恢复了大半,不仔细翻看倒也看不出其中白。
之后再调养一段时间,起码能看不出异常。
至于寿元,陈泰臣只能安慰自己,未来无论邵珩还是萧卓,总能寻到一两样灵药解决此事。更何况药圣欧阳山又与萧卓交好,总有办法解决。
萧毓见陈泰臣坚持不肯服用本参液,只好作罢。
陈泰臣看她间隐约的银丝而惴惴不安,萧毓自己却好似没有十分在意,只是伸手拢了拢耳边的头,便望向旁处。
古参尸体,其旁一道虚实难辨的青色剑形正盘旋在其上方。
那确实是萧卓青华剑的一道剑印,是由青华剑灵亲自给予萧毓的一样利器。只是,纵然这剑印威力不凡,却也不可能仅仅凭此就杀得了驰名多年的古参。
今日,青华剑印的作用只有一个。
便是依靠那与本体无异的气息,再佐以幻化出一道与萧卓相似的人影,用以令古参在短暂时间内迷惑从而露出一丝破绽,给予陈泰臣充足准备。
连邵珩都不知道,陈泰臣其实也是一名元婴期的修士。
只是引仙门独特的修行之法,令他几乎没有元婴修士该有的神通手段。
元婴修士那些呼风唤雨、移山平海之类的手段,陈泰臣一概不会。所以,此事对邵珩说与不说,没什么差别。
只是,唯一一样攻击手段,便是那杆寸步不离的招魂幡。
此幡乃引仙门代代相传的宝物,其上“天、地、命”三字中包含莫大威能。这威能来自于历代引仙门门主坐化前耗费毕生修为感悟凝练出的一点“道”,累积而成。
引仙门传至陈泰臣,已不知多少万年。
期间无数门主坐化前所注入的这一点“道”,如细流凝聚成了汪洋,形成了三枚天地法则所化的印记。
没有这三枚天地法则所化的印记,萧毓断不敢与陈泰臣行今日之谋。
不过,实际上引仙门历代呕心沥血去培炼这招魂幡,却本是另有大用,经此一役,招魂幡上天地法则所剩余的威力已是不多。
但陈泰臣并未因此拒绝萧毓的计划,时至今日也没有与任何人提及。
萧毓看着古参尸体,忽而幽幽道:“当初我见了大巫祝,便猜想袭击笑浪山庄之事背后可能与古参有关,与你定计逐步引他来南疆。我本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他当真来了,看样子大巫祝说的那件事,你需尽早告诉邵珩。”
“我知道,我也没想到除了四大门派中留有封印之外,在这偏僻南疆之中还有一重隐秘封印,而且此处封印更为重要。星罗宗大典很快就会进行,待尘埃落定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邵公子此事。”陈泰臣神情也颇为凝重。
古参此人已是元婴修士,几乎是通天之人,却被他二人小小计谋引来南疆。唯一解释,大约只能是大巫祝所猜测的,与那巫族圣地当中的上古封印有关。
“啵!”正在这时,青色剑形突然仿佛气泡般裂开,化作一道模糊人影。
萧毓脸色变了变,挣扎站了起来:“剑灵叔叔,你怎么……”
那人影样貌与萧卓别无二致,但却是青华剑剑灵。只是比起过去邵珩在昆仑看见的那次,此时的剑灵容貌仿佛被雾遮住了一般,看不真切。
“这道剑印是我与你叔父商量,分与你防身之用的。这些年你音信全无,今日感应到此剑印即将消除,我便赶来看看,倒是没想到你在南疆。”剑灵声音忽远忽近,不知是因剑印即将消失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
剑灵似乎目光垂了垂,显然看见了古参那正因元婴散去而逐渐干瘪的尸体:“这是……古参?是你们杀了他?你……可有受伤?”
问完青华剑灵便兀自闭了嘴。
眼前二人满身狼狈,衣襟上均有鲜血,脸色苍白,自然不可能无恙。
“您别担心,今日虽凶险,但上天保佑,总算度过此劫。另外,剑灵叔叔,那个当初袭击笑浪山庄嫁祸我叔父的人就是古参。”萧毓知青华剑灵不能停留太久,也不能多说,只盼他转达给萧卓。
“果然是他。”青华剑灵语气微沉,“你叔父先前亦有怀疑,只是……他似乎另有打算,便没有去卿木山寻古参麻烦。我剩余时间不多,毓儿,你保重身体,如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我观你面色状态,不似寻常受伤,倒像是失了不少本源精血。”
“剑灵叔叔,我叔父如今可还在存微山附近?”
青华剑灵虚影闪了闪,好似风中残烛:“没有,他今日在昆仑……”
萧毓看着秋风拂过,剑灵虚影彻底消散,那道青色剑印也如气泡般在空中破裂散开,最终化为乌有。
她再也支撑不住。
古参一死,她崩紧的那根弦终于可以放松。
只要再等上一等,只要邵珩在星罗宗拿到他想要的,这六年的所有,都是值得的。
昏迷前,萧毓想起独孤星为激怒邵珩所说的话。
当初他不愿她陪他涉险,因此避而不见;所以哪怕后来侥幸通过月汐寻到了他的踪迹,萧毓也不愿因为自己令邵珩分心而隐姓埋名。
独孤星的每字每句,宛如刀割在她心上,要生生忍住。
邵珩在他们面前露出真容,也要生生忍住。
幸而,快结束了。
…………
昆仑。
萧卓立于山巅,任风雪染白他的头。
摇姑与他相对而站,静静的目光如亘古不变的雪山。
两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如此对视了多久。
比起摇姑的平静,萧卓眼角眉梢上均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见萧卓眼神愈冷峭,摇姑叹道:“你何必如此?天道运行自有定数,岂是区区人力可改?”
“呵!”萧卓冷笑一声,看向摇姑的目光不甘之中又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是你告诉我的,天道虽有定数,但亦有可变通之法。虽然可能只是些微毫厘之变,却也能令结果改变。我萧卓不是慈悲之人,管不了天下苍生死活,只想保住我亲近之人罢了。与其眼睁睁等着那一切到来,不如抢占先机,倒有破而后立可能。”
摇姑目光始终不变,仿佛早已预料到萧卓的打算,但她只张了张口,没有再尝试反驳。
萧卓见她不一言,失望之极,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