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口中的圣地,乃是当初巫族王室秘地,仅有王室成员、十巫以及甘愿誓死侍奉巫神的巫卫能进入其中。
平日里,圣地之中只有巫卫以及由十巫轮流坐镇。
当年宫翎挑起巫族内乱,年轻的巫王身死,本就凋零的王室血脉就此断绝。十巫中,除了元神尚存的巫咸海摩藏外,也只余下最小的巫罗因坐镇圣地得以保存性命。
巫罗得知巫王身死,十巫只剩下他一人后惊痛难忍,但大势已去,他只能竭己所能,保存巫族残余族人,因此如今圣地内也容纳了不少普通巫族百姓。
而后,巫罗又百般寻找传闻中巫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哪知找到后,却被星罗宗现了踪迹,半路被人截杀。不过,由此巫罗也得知了月汐的存在,费尽曲折后终于寻回了王族血脉。
巫罗自认自己苟且偷生是巫族的大罪人,坚持自己不配再为十巫,于是巫族上下便都称呼他为“大巫祝”。
起先,邵珩并不在意巫族的圣地,他只认为那是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足够安全可靠,能够保证月汐等人的安危即可。
只是当初,他见了那名巫族上下都极为尊敬的大巫祝之后,隐约觉得巫族圣地之下藏着什么秘密。
但这个秘密,邵珩依旧不在意。
他不在意,有人却十分在意。
在见到飞廉之后,古参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不再是将陈泰臣当做一个货物般提在手里,而是不急不缓地带着他与飞廉低空飞行。
今日晴好,阳光暖融融的,好似可以将人熏得渐生睡意。
当飞廉指引方向的声音越来越轻时,古参似乎担忧内心的急迫太过外露,停了下来,将二人放下休息。
风灵面具遮掩了飞廉的容貌及一切情绪,连眼神旁人都看不真切,只有那不住喘息颤抖的身躯可以看出他此时似乎十分痛苦。
古参皱着眉:“你状况很不好,我之前就与你说了,这面具威力看似不小,但损耗的可是你的精气寿命!虽说世上不是没有灵药可补,但你长年累月戴着这面具,也不知究竟损了多少精血,还是尽早摘了为好。”
说到这里,古参阴沉沉地扫了眼陈泰臣道:“若你怕这小子知道你身份,那我就现在就挖了他眼睛。”
陈泰臣双目一凉,面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不必如此,陈先生本就知道我是谁。”飞廉摆了摆手道:“实不相瞒,此面具是巫族大巫祝所赠,其中凭巫术牵引,除非解除那牵引巫术,否则摘与不摘都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那我们得抓紧赶路。你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古参眉头又加深了几分,“这一瓶本参液,是取了当初我化形后褪下的本体外壳所炼,你服用一些对你身体有益。”
古参本体是一株山中老参,化形后褪下的参壳,自然是天下人都趋之若鹜之物。
飞廉接过了那不过拇指大小的瓷瓶,抬至下巴处忽而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古参眯了眯眼。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过去第一次去拜见古伯伯时的情景。”飞廉仿佛笑意愈深了。
古参闻言哈哈一笑:“我与你叔父一向如此,吵起来恨不能大打出手,不过一旦喝了酒,就什么都忘了!”
“是啊,您二位都是炼器、炼丹的宗师,虽然彼此交好,却也是谁都不服谁。从材料到炼制手法,连炼器、炼丹的火种不同都要争上一争,分出个高下不可。”飞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似之前低哑,竟生出几分悦耳之感:“叔父为人桀骜,少有真正至交好友。您不嫌弃他总是叨扰您,我实在是很感激,也很高兴。”
古参笑眯眯地,恰如一名和蔼长辈。
“所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如此恨他,乃至于要让他成为天下人之敌……”飞廉一边说,一边自己扶着树站起,微微仰头,自面具后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笔直地看向古参。
古参笑意僵在唇边,犹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古伯伯,您为什么要冒我叔父之名,袭击笑浪……”话未说完,古参脸色骤变,惊怒交加,霹雳间出手。
风灵面具青光浮现,然而未等那羽翼张开,古参的右手已如铁箍一般扣死在飞廉那白细的脖子上。
陈泰臣面上露出着急神色,纵身想救,却被古参反手一掌击飞出老远,似不堪一击般跌落得远远的,一时间生死不知。
古参的力量何等霸道,飞廉要害被制,被提得双足凌空。风灵面具上各色光芒急促闪烁着,显然是在尝试挣扎。
此时的古参秘密被人揭开,惊怒之余更是不再掩饰,面色狰狞,右手猛一用力,飞廉闷哼一声再无反抗之力,随即左手成爪形,往飞廉面上狠狠一抓。
风灵面具虽然竭力抗拒,但失去主人控制的前提下,也不过是一个死物,最终光芒泯灭,被古参硬生生从主人面上剥离开来,擒在手里。
失去了风灵面具,“飞廉”的真正样貌也暴露在阳光之下。
那是一张苍白却清丽的面容,乌散开垂在脸侧,本应是楚楚动人之态,然而此刻一双眸子凛然如星,平静如静谧的深湖,将那点柔弱之感尽数驱散。
飞廉即萧毓。
邵珩从未想过,对他忠心耿耿的陈泰臣,对他孺慕信赖的月汐,竟一起瞒了他这样重要的一件事。
“萧侄女,你古伯伯我,倒真是小瞧了你。”古参见她这般表情,却慢慢恢复了理智,冷静了下来。
他捏着萧毓的脖子,掌力一送就可将那漂亮的头颅折下来,细细打量着她,又道:“你方才是在诈我?”
萧毓平静的面上露出一丝裂痕,而后微微苦笑中带着惋惜说:“不错,我是在诈您,没想到……咳咳……当真是您老人家。”
萧毓喝破了他心中最大隐秘,令他一时间失了态。
既然已露出痕迹,再掩饰也是枉然,古参将萧毓生死控于掌下后,唯一担心的就是萧卓是否已知道此事。
萧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有没有悄悄通知萧卓?
区区一个小女子,自然不被古参放在眼里,但他与萧卓相识相交多年,越了解萧卓就越觉其深不可测。古参自认未必战不过萧卓,但他既然有所谋,自然不愿被萧卓现痕迹乃至于功亏一篑。
“你为何疑我?”古参淡淡道。
“笑浪山庄受袭时,有人目视袭击之人曾放出一团难以扑灭的紫火,而我叔父恰好就身怀紫微灵火。知道我叔父有紫微灵火的人,世上不过寥寥数人。”萧毓虽然喉咙剧痛、呼吸困难,但说的话依旧有条不紊:“我不愿怀疑您,但您偏偏是这寥寥数人当中之一。又恰巧,您来了南疆,我自然想办法试探一二。只是没想到……”
说到最后,萧毓面上笑意苦涩。
古参却心中一松。
他不是不怀疑她说的话,但古参不信此时萧毓还能逃出他手掌心。只要萧卓此时不知,那么杀了萧毓后,萧卓就永远都不会知晓。
更何况,无论此时萧毓所言是真是假,他都会将她彻底搜魂以证真假。
不过眼下他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萧侄女,你不怕老夫杀了你么?”古参只觉萧毓态度太过平静,又问了一句。
“自然是怕的,不过古伯伯,您似乎对巫族的圣地十分感兴趣。”
古参再次眯了眯眼,冷笑道:“不愧是老萧家的人,机敏得很。”
“不敢,只是您几次提起圣地,此时明明恨不得我灰飞烟灭却仍未杀我,便有所猜测。”萧毓无奈地说,“我唯一的依仗……风灵面具被您夺走,再无抵抗之力,古伯伯可能先……咳咳……将我放下可好?”
古参冰冷地看着她,右手微松,但并未彻底离开萧毓的脖子,只是让她可自行站立地上、正常呼吸说话罢了。
“咳咳……”萧毓大口呼吸了几下,不等古参开口便道:“您不必说抓巫族人询问,也不用想搜我神魂。知晓巫族圣地所在的人都被圣蛊中下牵引蛊,无法以任何形式传达出圣地所在方位,只能由知晓之人带入其中。”
“我知道,所以我没杀你。”古参显然早知此事,“不过你也不要觉得以此就可要挟老夫什么,这世间千奇百怪之物数不胜数,有一种术法可将活人生生炼制成傀儡,身前记忆皆存,但所有行动皆受制于主人。只不过,此法有些麻烦,也着实残忍。萧侄女,你好歹也唤了老夫一声‘古伯伯’,若非最后,老夫也不愿用此法对付你。所以你不要再想什么歪主意,乖乖带路,老夫看在你叔父面子上,给你留一尊全尸。”
萧毓脸色苍白了几分,星眸也黯淡了几分,露出一丝惧意。
她似害怕般微微低头,目中迅速积聚些泪意:“古伯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与叔父相识多年,每次见面虽在丹、器之道上偶有分歧,但绝无真正龃龉。你为何……为何……”
萧毓声音有一丝哽咽,也有一丝不甘:“还有……存微的清言真人又与你何愁何怨?让你非要命人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