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这是南宫北斗如今除了痛楚外,唯一感知到的东西。
白天,他被蛊毒的痛楚折腾得死去活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几乎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夜里,痛楚化作麻痒,仿佛如万千只蚂蚁不断地游走全身,这种折磨啃噬着他的神经,逼得他死死闭着眼、咬着牙,才没有出声。
万蛊噬心,那是巫族之中对付罪大恶极的叛徒才会用到的刑罚。
后来,南宫北斗仿佛接受了这个事实,每日里只静静地躺在牛车上,任由巫族摆布,又或者夜里孤零零地靠在树下,一言不。
他体内的蛊毒,每日里作九次,次次令他痛不欲生。
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痛楚,仿佛渐渐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南宫北斗不是没有想过拼死一搏。
以他骨子里骄傲的性子,早该反抗了无数次。
可是不知为什么,除了一开始几次尝试后,他便消停了下来,仿佛接受了自己囚徒的命运。
他后来辨别不出日夜,只能从来探望他的苗阳口中得知青苗寨辗转在山林间走了大约十日。
期间,他们也有遭遇到星罗宗的袭击,但都化险为夷。
第十一日的时候,那万千蛊毒再一次作的时候,南宫北斗竟已不觉得难耐,他甚至可以较为平静地坐在原地,只是身上依旧大汗淋漓。
痛楚之后,他全身如同软泥般摊着,汗水潺潺如流水,仿佛虚脱一般。
但不知为何,南宫北斗自己却一次比一次清醒,精神也一次比一次更为集中。
痛楚作的间隙时候,南宫北斗自嘲地想:“莫非是已经习惯了么?”
这天夜里,南宫北斗眼睛盯着夜空,仿佛是在追索那温柔微寒的月光。
丝丝缕缕银色的月华,顺着夜色洒下,将树下的他轻轻拥抱。
身旁的草地传来些许动静,南宫北斗的旁边悄然坐了一个人。
“如果第一天你就过来,我大概会以最恶毒的话毫不停歇地骂你一个晚上。”南宫北斗一动未动,却突然开口道。
这是他这十多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月汐盯着他平静的脸庞,轻轻地说:“你知道是我?”
“你和其他人的脚步声不一样。”
月汐眼珠转了转:“你不恨我?”
南宫北斗转过头看着她:“不过如此。”
不知是骨子里的骄傲使然,还是其他,南宫北斗十分平静,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蛊毒的侵害。
“为什么?”月汐好奇地问。
南宫北斗面无表情地说:“你那日说得对,我有求于你,自然需要付出些什么。只不过看我肯不肯、愿意不愿意。我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想得到你巫族的答案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我之性命于你手中,你没当场杀了我,我已有几分希望。万蛊噬心之痛确实难忍,但不是不能忍,而且我却也从中得到了另外的好处。”
别看他此时说得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前几日他还在痛苦中死去活来,恨不得立即死去。
直到昨日南宫北斗察觉到自己体内开始朝着某个有利的方向蜕变着,他才有时间开始静心思考。
他不像沈元希,也不是邵珩。南宫北斗一向不擅长分析,他承认决定自己留下的这个举动是冒险了。
这个女子性情不能按他以往所接触的师姐妹来揣测。
就像现在,她如同一个娴雅的少女般坐在他旁边,轻声细语,天真温柔,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像十日之前那样,令他痛不欲生。
然而,这六年来,他又做了什么?
当沈元希为了朋友,向他最厌恶的本家低头,借用家族的力量耗费心力查探真相、整顿宗门的时候。
他这个出身最高世家的同伴,却只能干巴巴地等待族人模糊不清的答复。
他愿意出力,但师兄却说他的手应当握剑,不该浪费在其他事情上。
如今,若能接近这位在巫族之中地位崇高的圣女,受些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月光寒凉如水,一如与他性命相连的飞霜剑。
南宫北斗微微苦笑,他也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
“另外的好处?”月汐托着下巴想了想。
先前月华如水,照耀在这个黑衣青年的身上,仿佛传闻中那出生于波光粼粼湖水中,英伟的天神。
不知为何,月汐没有追问下去,只转而想到一件事:“你们存微山的人,都像……像你这样的么?”
南宫北斗没有听出月汐那奇异的停顿,心中盘算着今夜月汐出现的用意,一边谨慎地说:“人各不同,如何会完全相像?”
他从心存愧疚的苗阳那里得知,圣女年纪不大,刚刚继承了巫族传承不久。
虽然苗阳没有明说,但言语之中都隐晦提到了巫族传承的强大,和某种不稳定的隐患。
也因着那隐患的存在,所以圣女心思诡异多变,容易喜怒无常。
意识到这点后,南宫北斗生平第一次压着脾气,琢磨一个陌生女子的心思。
“说的也是。”月汐轻轻一叹。
她看着头顶的月光,心里的想法如小时候见过的走马灯一般迅速转动着。
幼时颠沛流离,亲人一个个离去,最终被带到巫族之中,被人高高供起,承担起部族的传承。
因之前身不由己,之后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遵从着自己的本心。
月汐从未有过后悔,无论是决定踏上那条鲜血之路,抑或是早早继承那存在隐患的圣女之位。
南宫北斗看着与他一起沐浴在月光下的年轻圣女,满脑子都是想着该如何一点点试探对方。
“中原的月色也是这样。”月汐喃喃道。
南宫北斗听出了她话里的异样,忍着体内那渐渐袭来的疼痛说:“你去过中原?”
“我小的时候,一直在中原。”月汐回头粲然一笑,“是不是很奇怪?巫族的圣女不是生于南疆?”
“是,是有些奇怪。”蛊毒又要开始作了,南宫北斗微微握拳,简短地回答。
“我阿爹是巫族人,我阿娘……是中原人,他们相识于这南疆之中。因为某些事情,我阿娘离开了这里。一开始我以为她是为了逃避仇敌,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不愿我和阿爹一样,背着那么多人的性命活下去。不过,我还是让阿娘失望了,最终我还是走上了阿爹以前的道路。”
疼痛袭来,南宫北斗眼前有些模糊,他死死坚持着不出任何声音。这是难得的机会。
但是月汐还是察觉到了。
“很疼,是么?”月汐忽然伸出手,轻轻抚去南宫北斗额上因剧痛而渗出的汗水。
明知故问。
南宫北斗心里想着,但意志让他摇了摇头。
“真是个倔强的人,和那两个人一样。”月汐的声音仿佛飘浮在天边。
“你说过……我如果撑过去了,你就会告诉我那……那……”南宫北斗模糊不清地说。
“是啊,我说过的。”月汐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但南宫北斗竭尽全力地分辨着少女的声音:“我知道缙云城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有可能是谁做的……”
南宫北斗心神巨震,但是随即一股十分强烈的疼痛从体内绽开,令他忍不住弓起了身体。
“……万蛊噬心,确实很痛……我也曾体会过……你若能坚持过去……我带你见一个人……”
这一夜,蛊毒作的比先前都要厉害,南宫北斗甚至觉得先前那些痛苦都不算什么。
“她也试过?”南宫北斗昏昏沉沉间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一个小姑娘也曾经历过这种痛苦,那他凭什么坚持不下来?
“见人?见什么人?”昏迷前,南宫北斗奇怪地想着。
身体的血脉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破茧而出。
他背后的飞霜剑,忽然出清濛濛的光华,宛如融化般化作流水,又似夜里温柔的月光,最终凝成一粒小小的丸状事物,倏忽一闪,最终静静蛰伏在南宫北斗的丹田之中。
月光清幽,树影婆娑。
有人在低浅吟唱着一对巫族人而言十分陌生的歌谣。
当南宫北斗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中仿佛燃烧着无数烈火。
他头脑有些沉,感觉身体在上下颠簸着,缓了缓才现不止是天空中,眼前的所有都仿佛被染上了一股血色。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无数破风声在他身后交错。
有人在喊,有人在哭,一切都乱糟糟的。
“生了什么?”南宫北斗这时才现自己被苗阳背在背上,而周围全是正在狂奔宛如逃命般的青苗寨众人。
“我们遇到了敌人袭击……”苗阳气喘吁吁地说。
南宫北斗现苗阳身上俱是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手臂上,鲜血正蜿蜒地淌下,而苗阳的手一直在颤抖,可他依旧没有将南宫北斗放下。
“放我下来!”南宫北斗忍不住道。
“不行,圣女说你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你自己动不了。”苗阳断断续续地说。
“什么?”南宫北斗下意识想抬手臂,结果现自己果然连扭头都很困难。
背后破风声越来越接近,南宫北斗此时不能用神识,但也感知到那是敌人即将来袭:“是什么敌人?星罗宗?你们圣女呢?”
“不是……星罗宗……是一群血魔鬼……圣女……她和巫卫在后面抵挡。”
“哈哈哈!看你们往哪里逃!”突然,南宫北斗眼前闪过一道血影,自后方从他们头顶闪过,化作人形阻挡在青苗寨众人的前方。
南宫北斗瞬间明白了。
“血河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