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南宫北斗心中如同明镜一般澄明,心中无悲无喜。
他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白无双,缓缓道:“动手?”
白无双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错愕:眼前这个剑意澎湃、未曾被她放在眼里的蝼蚁,在生死之际似乎依旧战意昂然,甚至似乎剑道修为还更上一层楼!
如月华般清冷的剑意凝而不散,幽暗山洞中,仿佛凝结了点点寒霜。
“你当真不怕死?”白无双忽而失笑说着。
看着南宫北斗分明坐着,却蓄势待的样子,白无双突然觉得有些意思,杀机不知不觉间竟去了几分。
南宫北斗敏锐地察觉到白无双那突然淡下去的杀心,不由先是愕然,而后大怒:“你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先前凝聚的剑势也微微一散。
白无双见状更是掩嘴而笑,竟露出极少见的女儿姿态。
眼见她越笑得畅快,南宫北斗脸色就愈难看,白无双更是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
“死都不怕,怎么不杀你了,反倒心境稳不住了?你这个人真是奇怪!”白无双将青崖魔音笛在指缝间来来回回地转动着,姿态既潇洒又优美:“旁人知道自己要死,不是恐惧求饶,就是故作镇静,最终都是‘想活’。南宫北斗,你这么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倒是比那些口口声声不怕死的前辈们更大胆一点。”
南宫北斗不知白无双此时言语真假,依旧警惕无比:“生命只有一次,我自然是怕死的。不过,死前若能在一名金丹修士身上印证我之剑诀,我已无憾。”
白无双面有怒色,冷笑道:“在我身上印证剑诀?好大的口气!听闻南宫世家吹捧你为‘天生剑觉’?不过在我看来,无论是你那位刚成金丹的沈师兄或者是地平关下那个姓邵的臭小子,都远胜过你这个所谓‘天生剑觉’的小子!”
南宫北斗知白无双最擅玩弄人心,一心想激怒自己,强行压着怒火冷淡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就算如此,与此时有何干系?”
“你……”白无双紧握着青崖魔音笛,不怒反笑。
真气澎湃而出,白无双伸手一划,丹煞滚滚而出,顿时将洞口巨石销融成四分五裂。
阳光斜斜洒下,空气中有尘埃如蜉蝣。
白无双负手而立,似笑非笑道:“我忽然觉得不杀你,更是一件有趣的事。”
南宫北斗先是一愣,旋即如坠冰窟。
他意识到白无双话语中潜在的意思:有沈元希光芒万丈,有邵珩剑心通明,他南宫北斗所谓的天生剑觉,只如同一层遮羞的皮囊。
这一刻,南宫北斗心中确确实实有如虫噬一般。
有那么一瞬,南宫北斗第一次产生了嫉妒。
白无双见南宫北斗呆立在原地,知道终于戳中了这个骄傲年轻人的心中迷茫痛楚之处,得意地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转身朝山洞外走去。
南宫北斗木然然地站在傅安宁墓前,低头看着手中那柄打从自己出生就伴随在身旁的飞霜剑。
剑长三尺九,剑宽两指半。
剑身耀冷芒,剑过飞霜开。
自己当真不如沈元希、不如邵珩么?
南宫北斗脑海中反反复复问着自己,以至于当山洞外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时,甚至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黄尘喧嚣,弥漫在山洞洞口,与金色阳光争夺着空间。
南宫北斗仿佛惊醒了一般,看着方才还志得意满、潇洒闲适的白无双被人自洞外掀进洞内,在地上砸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最终停在他的脚前!
“噗!”白无双捂住心口朝地上喷出一口鲜血,目光惊怒交加。
鲜血染红了她光洁的下巴,也染红了她的唇。
本是雌雄莫辩的白衣书生,此时愈增添几分阴柔之色。
“柳三道!”白无双有些狼狈地挣扎站起,而南宫北斗则依旧好像木愣愣地站着。
分明只一步之遥,但面对一个流露纤弱的女子,他没有丝毫要搭一把手的意思。
“呵呵。”山洞之外,一个僵硬的笑声传来,令南宫北斗一瞬间头皮炸。
来者一身风尘仆仆的灰色衣袍,背后悬浮着三柄灵光奕奕的法剑,同样是南宫北斗曾在泉漓湖时遇见过的人——万法门号称“三法通则万法通”的柳三道。
此人于魔道中一向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柳三道手中“天地人”三法剑的厉害,也从未有人敢忽视。
此刻,柳三道僵硬的面皮上微微牵动嘴角,似乎是想笑,只是因他那蜡黄僵硬的面孔却显得十分怪异狰狞:“无双公子,一别数年,没想到竟是修了佛门那劳什子的慈悲心么?还是你见人存微山小辈英俊潇洒,终于明白天地伦常,动了芳心了么?”
柳三道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南宫北斗,没有丝毫将他放在眼中的意思。
南宫北斗听清楚对方话中的意思后,面上涌起一抹潮红,不知是气是怒还是其他。
白无双眼底同样闪过羞恼之色,面上除了一开始流露出几分惊骇后,便又高深莫测。只是,柳三道的突然偷袭,令她此时面色苍白,却少了几分气势。
“柳三道,你什么意思?”白无双没有追问柳三道何时潜伏在洞外。
当时他们三人入洞匆忙,确实没有注意周围情景。
现在想来,柳三道定然也是在那时候就已在附近,而后一直藏在周围,待外界气机重新平稳、白无双大意之下时,才悍然出手。
“什么意思?”柳三道的攻击虽是出其不意,但也没想到白无双丝毫没有防备竟吃了个正着。想起方才偷听到的对话,柳三道更是出言讥讽:“堂堂无双公子竟对一个小辈手下容情,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若说不是动了心,说出去还真是要笑掉大牙。若是个女子也就罢了,眼下一个无双公子平生最厌恶的臭男人,也能让你分心至此,实在是令柳某大开眼界!”
“胡言乱语!”南宫北斗怒不可遏,举手并指一剑!
飞霜剑似风雪点屏,无数霜花在山洞内炸开,带着森寒剑气朝柳三道面门疾驰而去!
柳三道背后右侧褚色法剑瞬间移动在他身前,“嗡”的一声化作一团烟雾。
烟雾看似轻薄,却竟将飞霜剑所有攻击尽数悄无声息的吞没!
南宫北斗脸色一变,下意识想挪动脚步,却突然想到背后就是傅安宁沉眠之处,生生一滞!
飞霜剑横于胸前,一股巨大的气劲凭空出现。
南宫北斗如遭雷击,被气劲抽飞,狠狠砸在山洞深处!
一缕笛音如泣如诉,南宫北斗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看着白无双祭出青崖魔音笛攻击柳三道。
“还说我胡言乱语?无双公子……哦不,还是叫无双姑娘更准确吧?不过轻轻一打,无双姑娘就急了?”柳三道面上肌肉如同坏死了一般,说出来的话也嘶哑难听不似人言。
但话中的意思却令南宫北斗又气又怒。
“柳三道!我白无双如何行事,用不着你啰嗦!”白无双方才被柳三道偷袭之下,已受了不轻的内伤,本正趁着与柳三道周旋时调息,哪知南宫北斗这么受不住激,直接动起了手,心中正暗恼着,口中却道:“你有一句话说的对。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臭男人!”
青崖魔音笛空中一转,带起一抹如流星般的光芒,攻向柳三道。
空气自笛孔内穿过,出如泣如诉的魔音。
柳三道背后左侧法剑再出,一瞬间山洞之内如坠幽冥:“人剑‘离殇’、地剑‘幽冥’,白无双,今时今日你还可否逼我出天剑‘断生’?”
此言一出,南宫北斗忽然意识到,这两人之间早有旧怨。
山洞内狭窄,转眼之间白无双与柳三道已纷纷跃出洞外。
此时天地间元气刚刚平复,处于一个静谧的状态,两名金丹修士的剧烈争斗,竟也未曾引起气机动荡。
南宫北斗面上沾着刚才跌在地上的尘土,目光剧烈地波动着,看着洞外纷繁交错的两道人影,竟是一时被两个魔宗之人完全无视了。
这一瞬间,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拳头紧握“咯咯”作响。
面对金丹修士,沈元希自不用说,邵珩也是凭他手中之剑,令敌人不得不重视于他。
而此时此刻,他南宫北斗,竟如同一只蝼蚁一般被完完全全地忽视了?
白无双先前离开前所说的话,反反复复在南宫北斗脑海中回荡着。
“不!”南宫北斗左手拍地,纵身跃起,飞霜剑如同他的右臂一般牢牢在手。
天生剑觉,以北斗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未有一日停止练剑。
无论对手有多强,无论敌人有多少,南宫北斗永不退却、永不言败!
南宫北斗,不是南宫昭,从未、也绝不会辱没南宫之名!
熊熊战意如同火苗般在南宫北斗眼中燃烧,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
敬同伴之勇,惜同门之谊,不代表放弃了那颗追逐无上剑道的心!
“呜!”仿佛战场上的号角声,无数兵灵在这一瞬间感应到了一颗拥有战意昂然的少年的心,在无尽的沉沦中渐渐苏醒。
扑通、扑通,似战鼓的征伐。
南宫北斗心神仿佛沉浸在这一片永不停止征途的战场上。
杀气四方起,剑挽狂澜破!
白无双已然在柳三道的诡变攻击之下即将支撑不住,此时却突然愕然僵住身体,任由柳三道的攻击狠狠砸在身上!
而柳三道同样面色一变,目光死死盯着山洞之中。
天地间刚刚才平复的气机再次如同沸腾般跃动着,和先前一番不同的是,这些气机滚滚而去,尽数涌进山洞之中!
“踏、踏、踏、踏……”一声声沉闷的脚步声,齐整地朝这个方向汇聚。
无数兵灵如同听从将军号令一般,整整齐齐自四面八方涌来。
所有在兵戈之地的人再次色变!
南宫北斗缓缓踏出,此刻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飞霜剑,如同一尊从天而降的杀伐之神!
剑举,剑光纷飞,所有兵灵高举兵器,出决战的嘶吼!
柳三道只觉耳边天地咆哮,一股冰冷至极点的杀气自四面八方刺透了自己身躯。
三柄法剑齐齐飞出,想要阻挡身前那苍白的剑光,却在瞬间被击成粉碎!
天生剑觉,以北斗为名。
南宫北斗在这片英灵遍地的上古战场之中,成就了后来名震神州、独树一帜的北斗破云剑之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