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白心中烦乱,回到天游峰住所后依旧静不下心来。
邵珩和上官诚泰一步登天,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加上他们于内门潜修,几乎很少与自己见面,关系淡去的同时,那种被遗弃的感受就渐渐重了。
当陈修平因不忿自己外门大考落选,加上年纪已过,再不能以外门大考入选内门亲传之位,日后顶多拿一个记名弟子,因而将邵珩、上官诚泰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另外,当时东方俊本打算于重音塔内暗做手脚,却被沈元希盯住而事与愿违,之后其师长清弘道长被南宫世家族中责怪办事不利,这般郁气自然也泄到了东方俊身上。
小苍峰上流水曲觞,陈修平兄长陈修文联合东方俊想给邵珩来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对方天资如此高,又有南宫北斗、周子安相继入局,反倒让自己狼狈。
存微山内看似平静,但新一代弟子之间世家与世家之间、世家与其他弟子之间,潜伏者极为不安稳的因素。
方少白虽未入内门,但心思机敏,当后来自己几人几次三番被人挑衅时,他便觉出了几分意味。
那些人言行之中虽然针对的是自己等人,但方少白依然敏锐地嗅到其背后目的怕是针对邵珩。
因而,方少白一直未曾与对方起冲突,尽量避免相遇。只是,有时候到底还是吃了几次暗亏。
方少白静坐了片刻,却始终静不下心来,烦躁之下起身抄写玉篆字来。
他于修行上天赋一般,体质也不是上官诚泰那种勇武之人,但于玉篆一道上,或许比邵珩还醉心几分。
若说之前邵珩还比他略胜一筹,但如今邵珩分心于剑术,此时方少白对玉篆的理解能力只怕已超过邵珩一截了。
抄着抄着,方少白就渐渐静下心来,沉浸于其中。
天游峰虽然因近期真传之选的缘故而温暖如春,但夜间依旧感受的到丝丝凉意,尤其是远处雪意融融,让人产生一种极为奇异的错觉。
方少白呼出一口气,抄写玉篆也不是轻松的事,途中需理解字中意思、气机流转走向,此时他额头上已冒了一头汗意,被风一吹才觉得有些冷。
“嗯?风?”方少白所居住的地方有禁制,夜间自然是开启的,怎么会有风透入?
一想到此,方少白心中一紧,背后生出一丝寒意,察觉到身后似有异动,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清晰的莫过于:“是东方俊还是陈修平?不可能,陈修平修为不至于此,东方俊近期被调走,难道是陈修文?”
念头纷杂,方少白缓缓继续提笔,看似无异样,但背影依旧僵硬。
背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方少白心中更紧,手中更是紧握住一只紫铜色雀木枝所制的毛笔。这笔本就是方少白法器,只不过极少有人知道罢了。
“少白,是我。”
背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喟叹、一丝难过,却是熟悉的声音。
方少白全身松懈了下来,霍然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容貌几乎未变,依旧是那般清隽温和,但眼睛里却比之前锐利了许多,于夜色中也仿佛冒着些许寒光。
一身内门弟子才穿的浅紫色道服,腰间水润的玉牒轻轻晃动着,闪过微微流光。
方少白心中复杂,但面上却做出大松一口气的样子:“邵珩,你这家伙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邵珩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静静地看着方少白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方少白心里暗骂罗京飞和杨辉白日里露出的马脚,一边装糊涂。
邵珩眼中怒意闪过,冷笑道:“你说你们安然无事,那为何我一入你屋内,你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方少白眼珠一转,转而怒道:“你还说!你悄悄潜入进来,我又不知道是敌是友,能不怕么?不过邵珩,你小子不错啊,如今竟然连这禁制都察觉不到你了……”
方少白语速飞快,说到后面语气一转开始东拉西扯了起来。
邵珩不为所动,上前一步打断了他:“我们一起出的齐国,一起入的门,虽然往年我与你在邑都时不算熟悉,但好歹也算是点头之交。你和诚泰都是我的朋友,包括京飞他们,你们因我之事受到那些小人的陷害,却始终不告诉我们。若不是我今日察觉异样,拜托段师叔打听外门之事,只怕你还要一直将我瞒下去!莫非我和诚泰入内门之后就与你们不再是朋友了么?”
“就是因为当你是朋友,才不愿意告诉你!”方少白在邵珩的质问下脱口而出,心中有些后悔。
但话已出口,还是继续说道:“你和诚泰都是我朋友,朋友有前程,我虽然羡慕但也替你们高兴。可是……我不愿意说我是为了你们好,怕你们落入他人陷阱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但是……我也不愿让你们知道我陷入了困局。”
邵珩闻言所有怒意都化作涩意:“少白,你……”
方少白苦笑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我天资不如你,身体素质不如诚泰,想进内门只怕只能日后争取记名弟子之位,我自己已看开了。邵珩,我知道你和诚泰得知了东方俊他们对我和京飞他们做的事肯定会生气,但是……”
方少白脸色严肃地说:“但是,邵珩你还是小瞧了世家的力量。你目前在内门之中,也就寥寥数人比较亲近,玉泉峰又人丁稀少,听说太皓真人一向不管事的,你若是因我们的事儿与陈家理论,你只怕会被他们背后的南宫昭盯上,随后要是一个不慎,岂不是害了你。”
“我不怕南宫昭,更何况,我与沈师兄亲近,对方迟早会对付于我。”邵珩淡淡道。
方少白见邵珩比之过去更为自信,通身气度也有所不同,知道他或许是真不惧旁人,便道:“话虽如此……”
“我知你担心我落入他们的陷阱,但是少白,我又如何能坐视你们因我而受人欺辱?就算……就算你觉得让我知道颜面有些过不去,我还是要管……因为,无论我邵珩是否是内门弟子,你方少白永远是我朋友。”
方少白眼眶有些热,笑了笑:“我也一样。”
他伸手拍了拍邵珩的肩膀,道:“好了,你也别这么严肃了。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我一定告诉你,行了吧?”
“除了东方俊和陈修平还有谁?”邵珩不依不饶。
“他们收买了几个同门,不过都是小喽啰。邵珩,我说真的,近期他们真挺安静的,这段时间存微山为了内门真传之事到处都忙得团团转,你就算要找他们麻烦也别挑这个时候。”
邵珩顿了一顿,压下心中那股气:“好。”
“不过……”方少白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
“怎么?”邵珩自从段景澄处得知方少白等人之前的事情,怒意就如潜伏着的火山般,此刻更是眉眼冷峻,动不动带出几分寒意。
“没什么,或许是我想多了,只是,你还是要小心一下杨辉那人。”方少白道。
邵珩没有惊讶,反倒平静了下来,问:“为什么?”
“他那人……和我们不想是一个路子的,反正你小心就是了。”
“好。”邵珩简短地答应了。
之后,邵珩与方少白谈了片刻,就离开了。
御剑到了一半,邵珩心中依旧怒意未消。
然而,方少白所言不差,近期他也确实不能去找那些人的麻烦。
不过,邵珩凤目一厉,脚下剑光倏忽一转,重新回到了天游峰上,只不过这一次去的却是天游主峰西侧的一处秀雅山峰上。
此峰上仅有一处院落,坐落在半山腰上,藏在枝繁叶茂之中,院前有一条以青色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径,两旁种满了各式珍贵兰花,在冬日里依旧叶片饱满,未有丝毫风霜扑面。
邵珩于路前降下剑光,恭恭敬敬收起天机剑,朝正门拜了拜。
“大半夜的,不在玉泉峰清修,跑我这里来做什么?”四周未有一丝异动,但邵珩仍听见清岚道长那轻柔却带着肃穆的声音响在耳侧。
邵珩一抬头,小径之上有一美貌道姑立于兰草拥簇之中,眉目清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
“师姑,弟子有事相求。”
清岚道长之前似乎正在伺弄花草,指尖仍有些许尘土,正以绢帕擦拭着:“说。”
方少白自己到底没说什么,但是邵珩将从段景澄处得知的情况转述了一遍。
清岚俏脸微沉,微嘲道:“我那清弘师兄,当真是一直未变呢。”说完,便对邵珩点了点头:“此事我已知晓。不过,我也不可能查手过多,只能敲打一二,其中根源还是只能靠你们自己处理,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邵珩所要的也不过是清岚道长控制局面,不让方少白等人太过于吃亏罢了。
清岚道长淡淡道:“你与元希倒是一直亲近,怕是麻烦也上身了。我知你二人都是心性坚定之人,不过还是提醒你一二,内门严禁弟子私下争斗。”
邵珩凤目一闪:“弟子谨记师姑教诲。”
清岚收起绢帕,定定看了邵珩几眼,忽然笑道:“也罢。我替你看顾那几个小子,你也该回报我一二。”
月色下,邵珩背后微寒,心知是彻底逃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