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的拍案而起,屋子里从人声鼎沸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皇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见群臣惊若寒蝉、一脸茫然地望向自己,他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话道:“怡亲王、张大人、鄂尔泰大人留下,其它各位先退下。”
一见皇上要与这三位心腹中的心腹商议事项,谁都清楚接下来即将商议的事情甚是绝密,于是一个个忙不迭急速退下,生怕耽搁了国家大事。待君臣四人转至东暖阁之后,皇上这才将手中的奏折一下子扔到了怡亲王的手中,面色仍是铁青地说道:“老十四这是要把朕往死里逼啊!”
张廷玉虽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但见皇上如此说话,赶快开导道:“万岁爷息怒,息怒,十四爷怕是新近丧妻,心绪不佳,一时冲动做了错事,还望万岁爷不要计较,万事以龙体为重。”
鄂尔泰见状也赶快安慰他几句:“或许这是十四爷故意使出的激将法,惹您恼怒,您可千万不要中了他的奸计啊。”
趁这个功夫十三阿哥粗略地看完了赵国瑛写来的奏折,一向温文而雅的怡亲王竟然也破天荒地像皇上那样气恨不平。
“十四弟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将您往绝路上逼吗?”
见十三阿哥也是被气得着实不轻,张廷玉和鄂尔泰两人惊了一下,悄悄住口的同时赶快接过奏折急急看了起来。皇上见怡亲王也是义愤填膺的模样,总算是寻到了共鸣,立即将一肚子的苦水倒了出来。
“老十四实在是欺朕太甚!这些日子朕一直都在提防着他图谋不轨,所以连给十四弟妹选万年吉地的事情都搁置了下来,就是以防他借机闹事,置朕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可是朕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他要铤而走险!”
“臣弟也没有想到老十四会借弟妹的丧仪寻衅滋事,他不管他自己就算了,怎么连弟妹也不管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臣弟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他前些天不是还在一个劲儿地叫嚣,说什么‘我一身是病、命不久矣’,他这是早早就把一切都筹谋好了,先将声势造出来,再污蔑朕给弟妹选的万年吉地是凶险之所,他安的这是什么心?”
趁着皇上与怡亲王说话的功夫,张廷玉和鄂尔泰已经将奏折大概看了个清楚明白,两个人也没有料到十四阿哥竟然借大福晋的丧仪闹这么一出,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于是张廷玉率先开了口。
“启禀万岁爷,若赵副将所报之事不虚,那么十四爷定是要火化了大福晋,这还得了?事不宜迟,您还是速速派人前去将木塔取了回来为好,十四爷一贯行事乖张,不将礼法放在眼中,若是真的火化了大福晋,不说皇家颜面的问题,怕是您也又要落入他的圈套之中了啊!”
十四阿哥的大管家想不明白,自家爷找木匠造两座木塔做甚,但是皇上和这几位大人一个个全都是火眼金睛,只凭赵国瑛的一纸奏折就立即看出了端倪。原来十四阿哥见皇上迟迟没有话将穆哲葬在何处,知道自己按捺不住火气大骂皇上又誓死不从的消息传到了宫里,引了皇上的怀疑,借着选址一事栽赃陷害皇上的法子可能已经暴露。怎么办呢?心里憋着一口气的他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就算是闹个鱼死网破也定是不能便宜了皇上,于是一番思索之后,他终于下了狠心,决定主动出击,在丧仪上大作文章。
前面讲过,满人入关之前的丧葬习俗是火葬,包括入关后的第一个皇帝顺治最后都是火葬,在皇家陵寝中埋葬的只是他的衣冠和骨灰。满人入关之后,在学习汉文化,与汉人融合的过程中,丧葬习俗也渐渐地开始汉化了,于是先皇成为有清以来第一位实行土葬的皇帝。虽然先皇在世之时,大力推行土葬制度,但是几百年来形成的民族文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因此即使现在距离清军入关已经有近八十年的时间,在低阶层的百姓之中仍是以火葬为主。
现在虽然火葬还没有被完全根除,但为什么也仅仅只是限于在低阶层的没有文化的普通百姓中才大有市场呢?这当然要归根于皇家一直在不余遗力地推行土葬制度,因为皇家的推行,贵族士大夫阶层的纷纷效尤,令整个社会都以土葬为荣,从而渐渐地,土葬成为有文化、有身份的象征。穆哲是皇子大福晋,贵族中的贵族,十四阿哥却在土葬成为时尚主流的今天,反而选择了火葬的方式,逆潮流而行,自降身份,甘愿与鄙俗的的百姓为伍,简直是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果然与十四阿哥猜测的一样,不但是皇上,就连十三阿哥还有张廷玉、鄂尔泰等人现十四阿哥建造两座小木塔的目的是为了将来盛放骨灰之用的时候,不但惊诧万分,更是气愤至极,也难怪皇上会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如此失态地勃然大怒。
“哼,老十四他想的什么,朕可是一清二楚,他这是想要抢在朕给弟妹选万年吉地之前先将弟妹给火化了,生米煮成熟饭,让朕承认这个既成事实,他这么做不但是藐视朕,更是要让朕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仿佛普天之下,竟然连堂堂恂郡王妃的安身之所都没有,只能栖身于木塔之中,他这一招可真是狠毒呢!”
十三阿哥虽然也想劝劝皇上不要太过生气,可是连他自己都止不住气恨难平,更不要说怎么去劝皇上了。
“唉,十四弟这是何苦呢?皇兄再是与他见解不同,也不至于为难弟妹呀。”
“哼,他若是能体会到朕的心,哪里还会做出这等有违常伦之事?不但有违常伦,就说这种用木塔葬身之法,也是番僧之教,根本不合礼法制度,他这简直就是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滑天下之大稽,惹世人耻笑,丢尽了皇家脸面!”
“幸亏赵副将早早现了老十四的阴谋诡计,用了八百里加急奏折,否则若是迟了一步,怕不是真的木已成舟,无法亡羊补牢了。”
皇上也是十二万地赞同十三阿哥对赵国瑛的交口称赞,然而此时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尽快阻止十四阿哥抢先一步将穆哲给火葬的问题,于是皇上一声令下,即刻传旨给赵国瑛,将十四阿哥正在建造中的木塔抢回来,即刻送回京城。
赵国瑛果然不负皇上的重望,因为事先摸清了所有的底细,在皇上还没有下圣旨之时就开始安排部署,因为依他的感觉,皇上一定不会对这件事情等闲视之,因此待圣旨一到,赵国瑛在准备十分充分的情况下对恂郡王府起了突然袭击,打了十四阿哥一个措手不及,因而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还在建造之中,没有来得及贴上金饰的木塔抢到手中,连夜又是八百里加急送进了大内。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日,皇上终于看到了高无庸呈上来的两座木塔。只见塔身建在莲花底座之上,高有四尺,宽有两尺,共计有二十三层,虽然还没有最后完工,也没有贴上金叶等做装饰,但仍是看得出来作工格外精致,浮雕、半透雕、透雕,各种雕刻工艺轮番上阵,精细程度不亚于皇家出品。两座木塔摆在这里,皇上一眼就看得出来,左面这座是用作安葬穆哲的骨灰,右边那座是留待日后安葬十四阿哥骨灰之用。
越看这两座骨灰塔,皇上的气越是不打一处来,禁不住地恨骂道:“老十四啊老十四,你可真是够狠的!你这般处心积虑地不让弟妹早日入土为安,还不就是为了让朕从此背负上不以礼制安葬弟妹的恶名吗?为了陷害朕,不惜把穆哲搭进去,你可真是好样儿的,真是无毒不丈夫呢!”
皇上真是被十四阿哥逼到了绝路上,如果给穆哲指定了葬身之所,十四阿哥可以散布谣言说那是极凶之地,如果任其火化穆哲并安葬于骨灰塔中,又可以给皇上安上一个不以礼制安葬恂郡王妃的恶名,被十四阿哥如此胡搅蛮缠一番,皇上简直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然而此时距离穆哲过世已经近一个月的时间,总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一次十四阿哥弄了一出骨灰塔的闹剧,被他及时现并制住了,依着十四阿哥的性子,绝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指不定将来还要再生什么诡计出来。他整日忙着那些国家大事都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还要分出这么大精力来对付十四阿哥的挑衅之举,把自己有限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在这些毫无任何意义与价值的事情上,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想到这里,皇上终于下定了决心,由他指定万年吉地虽然面临着被十四阿哥倒打一耙污蔑成极凶之地的恶果,但是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如此了,而久拖不决则面临着不知道十四阿哥还会想出什么夭蛾子的危险,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更加被动了,因此不用再多想,皇上就立即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