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的皇阿玛那么多年之前就充分预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而他自己却是不管不顾地一头掉进了先皇给他设下的温柔陷井,皇上非但没有半点的后悔与遗憾,相反却是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即使深陷泥潭却也是自愿受困并甘之如饴。不过再一想到现在正好整以暇地看他的笑话,皇上当即又是口也不服、心也不服:皇阿玛,您的如意算盘还真的是打错了,您一定不会看到您想象中的那个“笑话”,因为儿子已经下定了决心,儿子要和老天爷争一争,要时间云赛跑!儿子一定要保持龙体安康,一定要坚持活到福惠阿哥年满十四岁的那一天,活到小阿哥可以亲政的时候。那样的话,儿子就再也不怕什么汉姓摄政王了,再也不怕什么外戚篡权了,什么都不会怕。
从这一刻开始,皇上为自己定下了一个十二年的宏伟规划,福惠今年就要满两岁了,只要再有十二年就能够长到十四岁,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国之栋梁,到了可以亲政的年龄,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皇上不停地祈求老天爷,恳求老天爷一定要最少保证再给他十二年的时间!当然时间越多越好,长命百岁更好,但这十二年一定不能少。
十二年是皇上对自己寿数的最低目标,却也是一个不小的远期规划,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既然自从他刚刚登基就要确定储君人选,也说明了他对世事难料的担忧。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就算不是因为疾病也有可能是因为宫廷政变或是其它的天灾人祸,只要他在位一天,这个可能性就存在一天,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实在是不能想像在他突然驾崩之际,因为没有确定储君人选而上演诸子相互残杀、抢夺皇权的血腥一幕。
真若是那样的话,参与到抢夺皇权之人不一定只是他的这几个皇子,甚至王公大臣、流民草寇都有可能趁乱世造反谋逆。他怎么可能让祖宗几代人打下的江山在自己的手中毁于一旦?真若是那样的话,他即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因此在这十二年之内,不,就是现在,他必须立即确定一个储君人选,按照他所设计的那样,置于正大光明牌匾的后面。储君关乎着江山社稷,他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怠慢,他自己长命与否无关重要,但是江山社稷绝对不能沦落旁家,这是。
反正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张纸上写下的到底是哪一个皇子的名字,此外,谁说现在写下的名字就是一劳永逸的?他是皇帝,他认为哪一个皇子更为胜任做储君就选哪一位,他想什么时候改就什么时候改,完全只是他一个人的权力!不过现在形势逼迫,他必须要先写下一个名字,以防万一的生。写哪一个皇子的名字呢?不管写下的是谁的名字,反正肯定不是福惠阿哥,现在的小阿哥实在是没有能力担此重任。
冰凝,朕对不住你了,不过朕向你保证,一定要坚持至少再活十二年,直到福惠阿哥一天天地长大,长到足够大的时候,一定会再将这个名字改过来。朕有这个自信,因为朕坚信,在这场与时间赛跑的竞赛中,朕一定会是笑到终点的赢家。
想到这里,皇上的脸上不自然是露出了微笑的表情,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几乎吵翻天的朝堂群情激昂,而且是愈吵愈烈,几位意见相佐又脾气火爆之人差点儿要动起手来。然而皇上因为忽然间寻到了走出泥潭的法子,顿觉豁然开朗,心情极度愉悦之下,对于几近失控的场面没有半点责备之意,甚至扔下大殿中的群臣百官,也没有宣布退朝,就径自一个人优哉游哉地退了下云,任凭争吵之声不绝于耳。
当天的这个秘密立储话题似乎是无疾而终,草草了事,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不但没有像众人猜测的那样就这么暂时搁置下来,而是皇上在背地里加快了部署的步伐,结果不出五日,中秋佳节的喜庆气氛还没有尽数散去,举国上下还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节日氛围之中,仿佛就是掐准了老虎狮子们还在打盹呢,皇上一个出奇不意就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而且这一次,他连事先知会都没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做出了事关全局的重大决定,因为他决心已定,不论是谁也不能阻拦他前进的脚步。
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上谕内阁:
“今躬膺圣祖托付神器之重,安可怠忽不为长久之虑乎?当日圣祖因二阿哥之事,身心忧悴,不可殚述。今朕诸子尚幼,建储一事必须详慎,此时安可举行?然圣祖既将大事付托于朕,朕身为宗社之主,不得不为之计。
今朕特将此事亲写密封,藏于匣内,置之干清宫正中世祖章皇帝御书‘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乃宫中最高之处,以备不虞。诸王大臣咸宜知之。或收藏数十年,亦未可定。”
此道上谕的意思就是先皇将大清江山交付他的手中,必须要长远打算。此前先皇因废太子之事殚精竭虑,现在他的诸子都还年幼,立储之事必须谨慎。现在他将储君人选秘密定在一张纸上,藏在匣里,放在乾清宫正中最高处顺治皇帝书写的“正大光明”匾额的后面,以备不时之需,令各位都知晓此事。
上谕宣读完毕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情没有了任何可以翻盘或是回旋的余地,众人听罢既震惊又无奈。毕竟秘密立储是一项关系江山社稷的重大变革,不管是对于反对派还是对于保皇派来说,都是太过新鲜的事务,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来这个脑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取得统一意见。众人本以为这件事情还要经过几番商议才会有结果,哪里料到才五天的时间就乾坤已定,反对派们没有了挑事的机会,保皇派们也没有了表达不同意见的可能,群臣心中多多少少都很不痛快。
皇上当然是害怕夜长梦多毁了自己精心谋划的立储大计,但他又不得不走走过场以示对群臣的尊重,现在过场走完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当机立断,不给任何人以半点可乘之机,骂他独断专行也好,骂他虚晃一枪也好,他都不能将自己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由于猜想到今天会有一场恶战,皇上当然也不会打无准备之战,既然定下来是今天宣读之道上谕,那么就要好好地筹划一番。因此当上谕刚刚宣读完毕,众人还来不及交头接耳之际,隆科多按照昨天晚上与皇上密议的内容,率先急急地奏请皇上,以做表率。
“启禀万岁爷,臣闻上谕,顿觉耳聪目明,圣虑极是周详,为国家大事明旨,臣下但知天经地义者,岂有异议,惟当谨遵圣旨。”
确定由隆科多来演这场大戏,也是皇上深思熟虑的结果。先必须是高官,说话才有仅仅是,而高官非总理事务王大臣莫属。在总理事务大臣中,怡亲王因为是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不适于担此重任,廉亲王是反对派,根本就不可能与他一唱一和,马齐虽是元老级重臣,一言九鼎,然而毕竟不是他的心腹,立场也不够坚定,特别是在五天前还曾经大放厥词,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他怎么可能启用马齐?因此今天这场重头戏只能由隆科多来唱主角。
在时间上,皇上也是千叮咛万嘱咐隆科多,一定要迅速声,抢占主动权,切不可再任由群臣百家争贵鸣而使场面失控。
果然不出皇上意料,有了他们事先未雨筹谋的严密部署,又有了隆科多这样的权臣率先定下了基调,此时整个大殿完全就是鸦雀无声,能够拿得出来的反驳观点五天之前就说尽了,今天根本就没有什么新言论,一切都在皇上的牢牢掌控之中。此外隆科多是什么角色?既是皇上的心腹,更是皇上的传声筒,不用猜就知道,今日隆科多的所言所行绝对不是自己溜须拍马,而是皇上授意的结果。因此一待这位总理大臣语毕,诸王大臣九卿全都不得不审时度势一番,上谕下,意味着秘密立储已成定局,皇上又假借隆科多之手变相地恩威并施一番,占尽了天时、地利。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先皇是以仁慈著称,群臣才敢存了为各自利益团体举荐储君的野心,而眼前的这位皇上已经让众人充分信教了他的铁腕手段,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哪一个还想当那出头鸟遭枪打?还不赶快识实务地免冠叩!
望着呼啦啦、乌压压伏地一片叩的群臣,皇上知道,秘密立储之事应该是有惊无险地顺利确立下来,至此,皇上的心中总算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