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将李如柏骂个体无完肤也是无济于事,人死不能复生,眼见着失魂落魂的十四阿哥,吴喜和朱兰太两个的恻隐之心以及愧疚之情顿时如涨潮般汹涌澎湃。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于是两人相到对望了一眼即刻心生默契,自是双双下得马来,先是与蓟县县守见过礼,再回过头来面对呆若木鸡的十四阿哥,由吴喜开了口。
“十四爷,奴才也不知道会是这个情形,还望十四爷节哀,趁着天色尚早,即刻启程还能尽快赶到京城。”
十四阿哥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击得浑身瘫软成一滩泥水似的,连抬手都费力,更不要说策马扬鞭了。然而皇太后驾鹤西归,十四阿哥已经是迟了一步,此刻当然是恨不能立即插翅回到京城,因此吴喜也顾不得与他商量,而是径自上前向蓟县县令要了一架马车,又补充了供给,然后与朱兰太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贝子爷的两个胳膊,将他换到了马车上。
坐进马车之后,在这个虽然狭小但是绝对安全封闭的环境中,十四阿哥终于可以卸下最后一道伪装,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皇阿玛,皇额娘,您们为什么要那么急急地走了,连等老十四最后看一眼都来不及吗?皇额娘,皇额娘,您不是最心疼老十四的吗?怎么能这么狠心丢下儿子一个人?
无论是先皇还是皇太后,哪一个都没有容得他见上最后一面。然而从感情上来讲,这一次的打击对十四阿哥而言犹为沉重。先皇有那么多的阿哥、格格,十四阿哥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而且平心而论,皇上要比他更受先皇的器重与疼爱,然而在皇太后这里,十四阿哥是最受皇太后宠爱的儿子,不管是与皇上这个亲生的儿子相比,还是与十三、十五阿哥那些养子相比,十四阿哥都得到了皇太后独一无二的特别宠爱。感情是相互的,先皇对他的疼爱少一些,他对先皇的感情就淡一些,因此相对于先皇的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皇太后这个撒手西归对十四阿哥来讲,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此时此刻,十四阿哥仍是不能从这个突如其来的震惊消息中清醒过来,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皇太后在他没有赶到京城就过世的现实,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对他最慈祥、最和蔼、最疼爱的皇额娘,两个月之前送先皇梓宫入皇陵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健康,还能够为他出头而痛斥皇上,谁知遵化一别,竟是阴阳两隔!
就这样,十四阿哥一路哭着进了北京城,换过孝服立即进宫。
十四阿哥一路痛哭,一路心痛,一路懊悔地从德胜门进了京城,然后又一路直行进了十四贝子府的大门,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难以自拔,全身仍是没有半丝力气,竟是连马车都下不来。吴喜和朱兰太只得又一路架着他进了府里,又直接扶进了书院安置下来。
虽然到此为止,吴喜和朱兰太的“护送”十四阿哥回京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然而眼见着十四阿哥精神如此萎靡、颓废的样子,两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撇下这个伤心的主子自己回去复命,可是一直守在这里也是个事儿,尽管已经派人回了大内禀报情况,然而他们是钦差大臣,皇上那里也要尽快有个交代,怎么办才好呢?无奈之下,吴喜只得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贝子爷,您是在府里歇息一下,还是……”
“立即进宫!”
十四阿哥当然是心急如焚,想要立即见到他的皇额娘,而吴喜和朱兰太与是急于回宫交差,他的这个决定自是正合那两人的心意,于是说了句“请贝子爷尽快更衣,奴才到门外伺候”之后就退到了门外。
皇太后正是大丧期间,十四贝子府的女眷们悉数都进了宫中,在设于后宫的灵堂中守灵,因此十四阿哥见不到穆哲,也讨问不到什么情况,于是任由府里的奴才们迅速给他换上孝服,只喝了几口热茶,片刻不敢停留就直奔了皇宫。
时隔两个月,紫禁城里再度陷入了白茫茫的世界之中!此时过了守灵的时间,十四阿哥知道去了灵堂也没有用,于是一路踉踉跄跄地奔向了永和宫,皇太后才过世三天,还未丧,除了停灵永和宫外,十四阿哥想不出来皇上会在什么地方为皇太后停灵。
然而十四阿哥千算万算都没有算计到,当他进了永和宫的大门之后,整个宫殿都是安安静静、悄没人声。虽然心中生疑,然而他仍是没有停下脚步,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竟是连个奴才的影子都鲜有见到,如此异样的情景令十四阿哥不得不心生疑团,脚步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放慢了下来。就算是停灵之地庄严肃穆,然而至少还是应该有奴才在里里外外地地忙碌吧?可是人呢?难不成皇太后才刚刚过世,永和宫的奴才就被皇上全部裁撤干净,那他也实在是太过冷酷无情,这不是要赶尽杀绝吗?
一想到皇太后尸骨未寒,而那个一直标榜自己致诚致孝的皇上竟然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十四阿哥登时气得青筋暴露、双拳紧握,恨不能立即冲到养心殿,朝皇上脸上狠狠地打上一拳,再好好地质问他“你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皇阿玛!”
就在十四阿哥转过身来准备直奔养心殿的时候,突然间现身后有一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小宫女正满脸鄂然地望着急红了眼的十四阿哥如凶神恶煞般地冲了进来,吓得她“啊”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包袱,掉头就往宫门外面跑,气得十四阿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后脖领子,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拎到自己的眼前。
“见着爷跑什么?”
“回爷,没,没,没跑什么,求十四爷饶命!”
“老实交代,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来刺探情报的?”
“回爷,不是,不是,奴婢不是,求十四爷饶命啊!”
“皇太后娘娘呢!”
“回爷,奴婢不知道啊,求爷饶命,求爷饶命!”
十四阿哥被这个小宫女气得恨不能上去直接给她两个耳光,除了会说“求爷饶命”四个字,还会说什么!只见她眼神躲躲闪闪,又是整个宫中一个人都没有,就只见这么一个奴才,想来想去总觉得格外蹊跷,想必不是哪家的细作,就是想要刺探他的什么情报。然而现在十四阿哥已经是又急又气,连这种本能的反应都变得迟钝起来,因为他的大脑中全是皇太后。现在他连个人都抓不住,好不容易见到个活的,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顾不得了,只要让他现在立即皇太后。因此急红眼的十四阿哥又紧了紧手上的力道,那衣服领子直接就嵌进了脖子里面,几乎勒出一道沟壑,同时眼露凶光、恶声恶气地朝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宫女怒吼道:“爷再问你一句,你好好给爷回答,皇太后娘娘在哪里?”
“回爷,皇太后娘娘,娘娘,娘娘,薨了。”
十四阿哥当然知道他的皇额娘撒手人寰,可是当这句话从小宫女的口中说出来,他仍是觉得像遭了雷击一般震惊!从先皇入葬景陵,他们母子分别才刚过了两个月时间,离先皇宾天也才半年光景,接二连三地失去最亲的亲人,十四阿哥如何能够承受这么沉重的打击?
望着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立即变成了泥胎石塑般的十四阿哥,以为闯了大祸的小宫女更是心惊胆战、惶恐不安,体如筛糠般地战栗不止。终于,因为小宫女浑身颤抖得实在是太厉害了,以致紧紧抓着她后脖领子的十四阿哥都感觉到了手中的异样。他确实是急疯了,也气疯了,丧心病狂之下才会变得像是嗜血的魔鬼一般,将这个小宫女吓成这个样子,果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当一丝理智稍稍回归之后,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同时颓然地松开了手,突然间脱离十四阿哥的掌控,小宫女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摔倒在了地上,浑身就像是被摔得散了架似的。然而与身体上的疼痛比起来,心中的恐惧更是骇人,因此她被吓得连痛都忘记了,大气不敢出一口,一脸惊恐万状地向十四阿哥。
就这样相互对峙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十四阿哥才好不容易回过一点儿神儿来,望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小宫女,大部分的理智仍然游离大脑之外的十四阿哥突然间怒目圆瞪望向小宫女,咬牙切齿地厉声怒吼道:“爷就问你一句,皇太后娘娘的梓宫在哪里?你快说!再不说,小心爷拧断了你的脖子!”
“回爷,奴婢说,这就说,皇太后娘娘梓宫就在,在,宁寿宫。”
宁寿宫?十四阿哥一听说皇太后停灵宁寿宫,简直是要被气炸了肺,再也顾不得跟这个小宫女多啰嗦一个字就像是被点燃的弹药库似的,几乎是飞一般地炸向了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