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有感情的,就算冰凝再是知书达礼,再是体谅皇上、体恤奴才,然而现在正是她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得知这个意料之中的真相之后无论怎样克制仍是忍不住地泪水涟涟。望着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冰凝,月影不得不赶快止住了深深的自责和后悔,转而去安慰她家小姐。
“小姐,奴婢知道您伤心,奴婢也知道这些话不当说,可是事已至此,您可一定要放宽心,万岁爷就是因为担心您的身子,才不敢跟您早早地跟您说了实情啊!求求您,求您看在万岁爷还有福惠阿哥、湘筠格格的份上,千万要爱惜您的身子。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凭万岁爷对您的万般宠爱,以后您还会再有小阿哥的,现在这个时候,您无论如何可是要想开一些啊!”
月影本就陷入深深自责的痛苦泥潭中难以自拔,现在又急于劝慰冰凝,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过激的事情,于是顾不得哭痛了眼睛,说哑了嗓子。冰凝望着这个自从十岁就跟随自己嫁入王府,一路坎坷一路艰辛,不离不弃地守在她的身边,而且因为她接二连三地出状况,害得这丫头都二十好几的年龄了,却是连个婆家都没有说上,她就是心中有再多的苦楚也是要强忍下去,反过来再安慰起月影来。
就像月影说的,过去的事情已然没有任何的挽回余地,她还有福惠阿哥、湘筠格格,她还有爹娘哥哥,她还有月影,她还有……,最亲爱的他。这些都是她至亲至爱、至深至重的亲人们,都在为她担心不已,都在为她忧虑万千,他们需要她,所以她现在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这些亲人们,好好地活着。
想到这里,她轻轻擦去月影脸上的泪水,再看那一双眼睛,平时一笑起来就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此刻却变成了两只熟透的蜜桃。其实如果冰凝自己照一个镜的话就会现,她自己的眼睛何尝不也是如此?
就在主仆两人执手相看泪眼之际,忽听门外高无庸的朗朗之声响起。天啊!难不成是皇上马上就要过来了吗?按照平常的规律,皇上前来翊坤宫因为都是临时起意,因此基本上都是高无庸前脚过来传了话,过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后脚皇上就到了。现在高无庸的到来意味着皇上很快就会前来探望冰凝,然而她们主仆两人的眼睛全都是熟透了桃子似的,皇上见了,定是要问原由,而且不管是什么原由,冰凝双眼通红肿涨就是月影服侍不周的罪证,可是这么短的时间让她们如何消得下这红肿的双眼?然而若是被皇上直接抓了一个正着,月影还能有活路吗?秦顺儿的前车之鉴谁人不知?那可是皇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而不得不采取的舍卒保车之策。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冰凝和月影两人都下意识地紧紧了彼此的双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由于高无庸已经到了门口,情况万分紧急,她们也顾不得去商量订立攻守同盟,而是立即噤了声,匆匆对视一下之后,冰凝给了月影一个暗示,这丫头才算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不但身子颤个不停,就是嗓音也因为巨大的惊恐而变了腔调。
“高公公,娘娘让我问您,可是有什么事情?直接禀报就是。”
高无庸是皇上的贴身奴才,就连朝臣都要买他几分面子,雅思琦都要笑脸相迎,冰凝当然更不会例外,这不是趋炎附势,而是对皇上的敬重,因此平日里高无庸只要是过来,哪怕是传个口信或是捎个物件,都要被月影热情地迎进房里,冰凝也是会亲自听他传口信或是接物件,极尽地主之仪,不会有半点怠慢之举。然而现在不要说冰凝,就是月影都不敢见高无庸的面,毕竟她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哭得又红又肿。高无庸再不是那背地里嚼主子舌根之人,然而面对这番情景又怎么可能对皇上隐瞒不报?
月影和冰凝都因为心虚而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人,高无庸遭到史无前例的冷遇,心中不由得奇怪起来。按理说贵妃娘娘醒来也有不少日子了,月影也过了衣不解带地尽心服侍的日子,而且现在已经快到二更天了,这个时候贵妃娘娘早就歇息了,轻闲下来的月影无所事事,怎么还会让他吃了一个闭门羹?高无庸不像秦顺儿那般势利与市侩,即使在翊坤宫中遭到前所未有的冷遇,仍是没有多想什么,而是直接在门外进行了禀报。
“启禀娘娘,万岁爷原本是打算过来看您的,只是一直拖到这么晚上还在跟怡亲王商量事情,怕是您已经歇息,万岁爷就不过来了,特意差奴才过来问候您,另外,您这里有什么需要奴才传的话,奴才一定给您带到。”
若是以往听说皇上今天晚上不能过来了探望冰凝了,这主仆两人或多或少都会感到遗憾和小小的失落,然而现在这个消息对于冰凝和月影两人来讲,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求都求不来的,若不是高无庸还在门外,她们几乎是要欢呼雀跃了。现如今警报解除,换取了暂时平安的两个人强忍下激动的心情,禁不住地又暗自连声祷告阿弥陀佛一番,又是在冰凝的授意之下,由月影在屋里回复。
“多谢高公公。娘娘托高公公给皇上传个话,就说娘娘今日一切都好,请皇上不要挂念,还请皇上务必注意休息,万不可劳累过度伤了身子。”
“多谢月影姑娘,我一定将话即刻带到,另外……如果你家主子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告退了。”
“好,好,我家主子已经歇息了,再有什么话也只能是明天一早请齐公公去给您传个话过去。”
阿弥陀佛,总算是有惊无险!听着高无庸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冰凝和月影两人都是禁不住地直拍胸口,全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欣喜。不过这一回冰凝也是长了心眼儿,不再像刚刚拷问月影的时候那样不管不顾,差点儿害了这个丫头,为了小心起见,直到高无庸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吩咐月影去找彩蝶要过来热水洗过脸,又找来冰水敷了眼睛。
冰凝主仆半响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高无庸只好退了下去。回去养心殿的这一路,高无庸禁不住地思忖起来,只是他万分奇怪,平时贵妃娘娘对奴才们一直都是极为和气的,从来还没有遇见过不让进屋禀报的情况,或许是娘娘因为失了小阿哥,心里不痛快吧。可是那月影怎么也跟着跟往常不一样了呢?特别是那声音,真是奇怪呢,瓮声瓮气的,一点儿都没有平时的那般脆生生的劲儿了。
虽然高公公心存疑虑,但他一直都是本分的人,不要说在皇上面前,就是在一般的奴才面前都不会乱嚼主子的舌根,因此回了养心殿之后,也只是将他与月影之间的原话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向皇上传述了一番。
皇上听说冰凝歇息了,高无庸又将他的吩咐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她,当即心安下来。
皇心心安下来专心公务,然而他哪里知道,这一夜,竟是冰凝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而他,竟是因为毫不知情而未能陪在她的身边,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这一切,该是多么的懊悔与愧疚。
冰凝彻夜未眠,月影也跟着苦苦地守了一夜。两个人不停地默默地流泪,流泪,流也流不尽的泪水,直到天空微微地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冰凝是因为悲痛欲绝而默默饮泣,月影则是因为劝慰的话都说尽了,除了车轱辘话来回说以外,再也想不出来半个字。另外她们都但心人多眼杂,虽然是深更半夜,万一被哪个奴才听到了,再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岂不是要给月影招来杀身之祸?
天亮了,奴才们陆陆续续地起来当差了,沉寂了一个晚上的院子也开始逐渐地热闹起来,眼看着湛露就要前来换班,再也拖不下去了,冰凝这才不得不开口。
“月影。”
“小姐,奴婢在。”
“我说话,你就好好听着就行了,不用回话。昨天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对你对我,包括对万岁爷,都好。特别是万岁爷,整日里忙得连用膳和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如果再给他添乱分心,你说,我这心里头能好受吗?”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一会儿湛露来了,就赶快下去吧,先把脸洗了,再去好好的睡个觉,睡觉之前拿个凉透的煮鸡蛋好好敷一下眼睛,唉,这么好看的眼睛都肿成大桃子了。”
“小姐,您别光顾着奴婢了,还是让奴婢先敷一下您的眼睛吧。”
“这些一会儿让湛露来了再做吧。”
“还是奴婢做吧,万一被人看到,再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怕不是又要平地生波了。”
想想月影说的也对,冰凝才没有再坚持,而是听从了这丫头的意见,于是当湛露急急慌慌地前来接班的时候,只见冰凝早已经洗漱完毕,正倚在床头看书呢。湛露好生奇怪,今天怎么主子醒得这么早?主子看书累眼,月影怎么也不去阻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