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皇上在自己面前如此袒露心怀的话,冰凝登时困惑不已,望向他的那两道冰冷刺骨的寒光中也悄悄地增添了一丝丝犹豫与不安。难道说是自己误会他了?可是,皇太后当着众人的面言之凿凿地说姐姐是“以死谢罪”,那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皇上,又是谁,将姐姐害得一个惨死的结局?
冰凝眼中的那抹犹豫与不安令饱受委屈的皇上终于感到了一些暖意,此时此刻,仿佛是读懂了她心间的疑问,他故意稍稍停顿了一下,既是想要让她的大脑有个缓冲,以免一下子听到太多的消息接受不了,也是想要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想一想从哪个角度开始讲述那个对他而言直到现在仍是扑朔迷离的事件,最终他决定就从实话实说开始。
“不怕你笑话,也不怕你不相信,其实直到现在,朕枉为大清的皇帝,竟然也是一直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只知道在是阿拉善……”
“阿拉善?”
冰凝万没有想到,能上天,能入地,即使过了十几年仍能掘地三尺挖出他想要的东西的皇上,简直就是几乎无所不能的皇上,也有他无能为力的时候!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是该相信他越是当了天子越是本事变小了,还是不相信他继续行欺骗之能事,冰凝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起来。还有就是那个“阿拉善”,谁知道那是一个什么鬼地方,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或许他就是故意找了这么一个鬼地方,让她想找出这漏洞百出、谎话连篇的破绽都没有机会。
皇上仿佛就是冰凝肚子里的蛔虫,赶快开口解释。
“阿拉善在蒙古,离京城有三千多里,离西宁也有一千多里……”
竟然有那么远!冰凝心中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这是打算要相信他吗?冰凝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要相信他,然而下意识地她还是问了出来。
“是在回京的路上?”
“是的。”
不管是真是假,现在的冰凝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再去判断事情的真伪,一颗心全都不由自主地带入到了双方的对话之中,继而被这个话题弄得一颗心千疮百孔,半天都说不出来半个字!竟然是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遭遇到的是意外还是什么?无论怎样都不会是生病,否则怎么会是“以死谢罪”?
皇上知道他不能再欺骗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能再欺骗她,否则,她还要再遭受一次痛苦的折磨。毕竟冰凝已经在怀疑他了,如果再继续欺骗下去,势必她再也不会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然而皇上还是存了私心,没有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冰凝,一来他还不太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二来拉莫是他派去的御前侍卫,或多或少他都脱不了干系,假若让冰凝知道了拉莫的事情,冰凝更是要死死地认定他才是造成婉然意外故去的刽子手,无论他如何辩解,全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婉然的故去是个意外,是一个他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一个意外,他的命令是全力搜查十四阿哥的书信,并没有下令伤及个人,不要说他曾经深爱过的婉然,就算是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的塔娜或是完琦,他都不可能动她们半根汗毛,于情,她们可是他的十四弟妹们,他连十四阿哥都不会动半根手指头,怎么会动到十四阿哥的女人身上呢?于理,她们都是尊贵的主子,拉莫只是个奴才,他怎么可能纵容奴才冒犯主子呢?怎么可能将主子的生杀大权委于一个小小的奴才呢?
事实就是如此,然而结果却与预期背道而驰,婉然死了,塔娜疯了,任谁都会认定他是罪魁祸,更不要说冰凝了,婉然是她的姐姐,关心则乱。他不想因为婉然的事情成为他们夫妻失和的原因,那样的话对他实在是不公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吵和猜忌,最终皇上决定有所隐瞒、有所保留地向冰凝坦述了那段不堪回的过去。
“那个时候……,她受了伤,又是在荒郊野岭之地,没有能够医好……”
“受伤了?姐姐为什么会受伤?是谁这么狠心,竟然对一个手无寸铁、生性善良的弱女子下如此毒手?”
“朕还没有搞清楚,你知道,那个地方离京城太远了,即使是朕,也要十来天之后才能得到消息,朕后来又派人去查找过,这其中又生了很多阴差阳错的事情,以致最终断了线索……,不过,朕会向你保证,一定会将此事查得个水落石出,还她一个公道。”
“您……,您真的能够保证吗?”
“真的能够保证。”
皇上担心冰凝不相信他,又赶快加了一句。
“即使她不是你的姐姐,就凭朕曾经深爱过她,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还她一个公道。”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是刺耳,但是冰凝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对于自己爱过的女人,除了爱情和名分给不了之外,其它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差分毫。他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这么多年一路走来,冰凝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些,不管是失宠后的淑清还是寄人屋檐下的霍沫,他给不了她们爱情和名分,但是其它的一切,他都不会少了她们任何东西,不论是多是少、是贵是贱。
事到如今,冰凝只能是选择了相信皇上,然而他所提供的消息对于冰凝而言实在是太少了,就像在荒漠中遇险跋涉了三天三夜之人,在获救的时候只给了两口清水润润嗓子似的,解不了半点饥渴,仅仅是勉强维系身体机能继续运转罢了。
得不到更多消息的冰凝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皇上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再也不可能说出更多的内容,不管他确实是只知道这么一点点情况也罢,还是说他不想再跟她多说也罢,她知道,身为一个女人,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再向他提出更多的问题,虽然此刻那些大大小小的疑团早就密密麻麻地充满了冰凝的整个心间,甚至是五脏六腑,然而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再开口的权利,再多的疑问,再多的伤心难过,也只能是暂时埋藏在心底。最终,黯然神伤的冰凝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姐姐实在是太孤单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冰凝觉得婉然呆在那个地方太孤单,他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不也是觉得将婉然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是太孤单了吗?所谓的心有灵犀大概也就是如此吧。
“朕已经派人将她接了回来,又送到苏州,她们田家的祖坟,现在她已经陪伴在田将军和田夫人的身边,尽一个女儿的孝道。”
这世间还能有比这更加体贴入微、更加令人感动的安排吗?冰凝当然知道婉然与十四阿哥积怨颇深,貌不合心也离,她不停地担心十四阿哥会如何安排婉然的后事,现在听到皇上的解释,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是如何实现重归田家的细节,但是她相信皇上无所不能的能力
此时此刻,冰凝已经被皇上的贴心之举感动得泪水再度奔涌而出,终于她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戒备,伏上他的肩头,痛痛快快地哭泣起来,既是为婉然的归宿感到欣慰,也是为刚刚对他的误会感到愧疚和亏欠。
而皇上只是将冰凝的情绪再度失控归结于对婉然的无尽哀思,他当然能够体会她的心情,这种伤心痛苦不是一句两句能劝得住的事情,就像他自己,一个男人不也是伤痛了很久、很久都无法自拔吗?那就让她痛快地哭出来吧。只有哭出来,才能够令她这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得到有效的安慰与修复。
就这样,皇上任由冰凝在他的肩膀上默默饮泣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冰凝强迫自己将泪水生生地憋进心里,因为皇上为她耽误的时间已经太多、太多了,只有强迫自己不再哭泣,皇上才能安心地离开,不管有多少悲痛,她也必须努力装作一副已经释然的样子。
望着心情暂时平复下来的冰凝,他终于放下心来,东暖阁还有一群大臣等着他,还有好多递上牌子却没有轮到进见的大臣,大致算下来也有七、八个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他满含愧疚地试探性地开了口。
“要不,你先好好歇息,今天累了快一整天了,身子怎么能够挨得住?何况还有你肚子里的小阿哥,你不歇息小阿哥也是要歇息的。朕知道你伤心难过,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其实朕何尝不也是如此?然而事已至此,已以是无可挽回,故去的人儿已经去了极乐世界安享太平,而活在人间受苦受难的人儿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你要是不能好好地过日子,婉然地下有知,也是一定也不会原谅你的。”
“万岁爷请放心,臣妾保证,一定会好好的。”
“那朕先去处理几个公务,马齐、张廷玉他们几个还在等着朕呢,待朕忙完了再过来看你可好?”
“臣妾耽搁朝廷大事已经是愧疚不已,怎还敢再继续不懂事理呢?那臣妾这就恭送万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