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一听冰凝用了这么严厉的口气,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特别是刚才在永和宫中皇太后的那一番冷嘲热讽,令月影心中也是好生奇怪,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可又因为一直在照料冰凝,没有机会跟外面通消息,知道她家小姐最在意大姑奶奶的事情,因此半是恭顺,半是迟疑地去取了书信箱给冰凝。
冰凝跟月影的情形一样,既不了解情况,又没有了解情况的渠道,因此只能是一个人闷闷地想法子。刚刚皇太后的那一番话,给予她的是最为沉重的打击。能被娘娘骂成姐妹俩人一对狐狸精的人,除了她和婉然姐姐,还能有谁?那个不明不白的“以死谢罪”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是因为她那不争气的身体,还不等她问清楚,就昏倒了地上。
可是,前天不是才接到婉然写给湘筠格格的信吗?皇上不是也看到了吗?如果婉然有什么事情,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刚刚皇上就在她的身边,可是依冰凝对皇上的了解,如果皇上想告诉她,早就会告诉她,若是他不想说的事情,就是她说出大天来,他也不会说出半个字,弄不好又找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她。所以她不敢睁开眼睛,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不敢面对他对她的欺骗。
想念姐姐却又见不到姐姐,不但见不到姐姐,更是得不到有关姐姐的丝毫消息,万分无奈之下,冰凝只得吩咐月影去取了她们姐妹的往来书信,看看她们曾经的鸿雁传书了以自我安慰。
信箱就放在她床边的小几上,于是冰凝就这么侧身靠在床边上,一封信、一封信,漫无目的地随手拿起来。就像上回皇上面对月影上交过去的这个书信箱一样,冰凝也没有刻意去挑拣里面的这些家信,然而她随随便便便拾起一封,几乎全都是婉然写给她的。每拆开一个信封,她都会禁不住地热泪盈眶,虽然这些信封上的火漆各异,有些是来自京城年府,有些来自湖广总督府,更多的,来自十四贝子府,以及抚远大将军府,然而里面的书写人全都是她最爱的姐姐。
打开里面的信纸,只要看个开头,冰凝立即就能够知道后面一句写的是什么,因为她经常看这些信。每当想念婉然的时候,她就会拿出这些信来看一看,日积月累下来,原本她们之间通信就不多,而且每封信为了避嫌又从来都是寥寥数语,因此冰凝几乎将每一封信都倒背如流下来。现在当她再一次读着上面的一字一句,冰凝的眼中看到的仿佛不是家信,而是看到了婉然本人,时而是含笑的面容,时而是忧郁的神情,时而是滂沱的泪眼……,无论是哪一个婉然,都令她又是亲切又是怀念。
此时冰凝已经重温了八封信,现在拿在手中的是第九封,当她拆开信封之后,一样的娟秀字迹,一样的亲切话语,然而她总是觉得不对劲儿,可是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甚至冰凝将信封的背面都翻过来看看,还是没看出来什么端倪,无奈之下她只好随手将这封信放置一旁,刚要伸手去拿下一封,可巧,她的目光又禁不住瞥向了已经放置一旁的这封信,于是因为角度的改变,在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线折射作用之下,冰凝倏地一下看到了这页信纸上赫然隐藏的一个大大的泪滴。
怎么会有一滴泪痕?
望着这滴泪痕,冰凝陷入了沉思。这封信的内容是轻松而欢快的,写于康熙四十九年冰凝初嫁之时。当时由于冰凝初嫁,年老夫妇返回湖广总督府,婉然选择了随父母大人辞别京城,暂居湖广的时候写来的,内容很是有趣,写的是婉然如何捉弄含烟,令含烟乖乖地承认了对王总管心存好感的事情。冰凝清楚地记得,当时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与身边的吟雪分享喜悦之情。
“快来看看,咱们大姑奶奶好有手段,居然逼迫得含烟‘酒后吐真言’呢!”
这件事情她记得太清楚了,既是意外也是欣慰,主仆三个人经历了初入王府的种种不如意,整日里不是被那些姐姐们刁难就是被王爷刻薄,日子过得愁云惨淡的,难得遇到一件开心的事情,于是这个突然间收到的家信令她们开心了好一阵子,既是婉然捉弄含烟的过程很是有趣,也是为含烟心有所属而极度欣慰,怡然居鲜有地出现了欢声笑语。
这么一件开开心心的事情,无论冰凝什么时候读起来都是笑容满面,即使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它,也会一下子变得心情开朗起来,这样的一封信,怎么可能会有泪滴滑落在上面呢?难道是自己喜极而泣而落下的泪痕吗?不可能,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然而冰凝一向自诩记忆力非常好,这么特别的一件事情她怎么可能记不清楚?不仅仅是她特别上心含烟的婚事,也是因为婉然从来都是温婉贤淑的个性,很少会有捉弄人这种调皮的举动,所以冰凝才会这么清楚地记得。
既不是伤心落泪,也不是喜极而泣,那么这滴泪痕是从何而来呢?此外这些信件除了她之外就是月影平日在收拾,月影大字不识之人总不会也闲来无事地睹物思人吧。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无奈之下冰凝只得是暂且将这个疑惑搁置一边,随手又捡起下一封信看了起来。
下一封信是婉然在西北的时候写来的,由于月影不识字,平日里这些信件的归置整理无非就是码放整齐而已,不会按照时间或是地点的顺序进行有效归纳,因此冰凝随手拾起的信件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好在她每次重温这些信件不过就是睹物思人,也没有太过在意,思维也总是能够随着信件的内容随时跳跃到新的情景之中。然而这一次却是有些失灵了,当她眼睛看着这封两年前写就的信件,而思绪却仍是停留在那封带有泪痕的家信之上,久久都不能将心思集中到眼前的这封信中。也正是她的持续走神,令冰凝突然间脑海中闪现一个不好的预感,于是声音有些颤抖地朝月影低吼起来。
“前天收到的大姑奶奶的信,你给放到哪儿去了?”
冰凝突然间的失态吓了月影一大跳,因为她家小姐从来都不会对奴才们态度恶劣,因此刚刚的这个带着焦急的怒目圆睁着实将月影吓坏了,不过她也没有太往心里去,而是赶快回复道:“小姐,湘筠格格说是想把她额娘的信放在枕头底下,她就能睡得更香,奴婢就同意小格格把大姑奶奶的信拿去压枕头了。”
“你快去,快去把那封信拿来!快啊!”
月影见冰凝突然间性子大变又是催得这么急,“做贼心虚”的她有点儿犹豫是不是要暗暗阻止一下,毕竟半个多月之前皇上命她将这个信箱交到养心殿去,月影担心她家小姐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破绽。不过,她转念一想,即使冰凝看出什么破绽也是应该现在就当场质问她,而不是急着忙慌地要去看婉然新近写来的那封信。这么一想,她这心里头又踏实了许多,于是只好去外间屋将湛露唤了进来,她自己则赶快出门去了偏殿找凝霜。
不多时,月影没费吹灰之力就将那封信一并带了回来。冰凝不待月影小心递上信来,而是伸出手去,一把就将信抢了过来,然后就急急地翻过背面,只见那上面的火漆是十四贝子府的,而信封已经摩挲得有些起毛了,这就说明信件经过了多人之手,是从遵化十四贝子府寄来的,而不是京城十四贝子府。
想到这里,冰凝忽然间闭上了眼睛,而她的心却是一刻都没有停地暗暗祈求菩萨保佑,保佑她的判断出现了错误,保佑她的预感出现了偏差。足足祈求了半盏茶的功夫,冰凝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迟迟疑疑地拿出里面的信笺。
展现在冰凝面前的,就是前天收到的那封信,每一个字,每一话句都分毫不差。笔迹就是婉然的笔迹,语气也是婉然的语气,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即使不想承认现实,冰凝在潜意识里仍是认为这信有问题,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她却是怎么也找不出来。
月影见她家小姐翻来覆去地看这些信,又是刚刚经过了昏迷,才苏醒过来就这么劳心费神,实在是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住,劝又劝不动,正在心急之际,只听外面传来禀报声,原来是刘太医开的第二副药已经煎好了。月影一听心中暗暗欢喜,正好可以借着喝药的机会,让她家小姐暂且先放下这些书信,待喝过药,身子也有些乏了,不用劝冰凝都需要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想到这里,月影一下子就起了身,急急地迎到外间去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