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惯行事缜密、心思难测,因此接到这个吩咐之后高无庸想当然地认为皇上是因为有什么公文落在王府,又具体描述不出来是哪一件,有什么特别之处,才会要求他亲自跑一趟,不惜将所有的物件全部取过来供他甄别遴选。结果这一回高无庸还真就是猜得大错特错了,实际上,皇上这是醉翁之间不在酒。朗吟阁大书桌的抽屉里有冰凝那四十三页的管家汇报,有冰凝五十四页的“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还有锦盒中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他看不到她的人,哪怕是看到她留下的这些物件,心中也是万分安慰。虽然他只是想要这些了以慰籍,然而又不能够跟高无庸说他只需要这几件,否则那个奴才一下子就会看穿了他的心思,虽说是自己的心腹奴才,但是这些全都是他最私密的物件,无奈之下只得是吩咐说他要抽屉里所有的一切,宁可派高无庸亲自跑一趟,也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待高无庸退下之后,皇上实在是等不及,忍不住又将那个放在书桌里的木匣拿出来,这里面装有前些日子在灵堂上断成三截的素玉簪子,每日都要看上一遍两遍,每次看每次都会睹物思人,久久不能自己。然而当他才将木匣拿出来,还没等打开盖子,就听高无庸的声音在外面悄声响起。难道这奴才没有听清楚朕的吩咐,是要他亲自回潜邸吗?怎么又派了别人过去?因为是牵扯到冰凝的私物,知道她有些许的洁癖,最烦旁人染指,而他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才派的高无庸,哪里想到这个奴才办差竟是这么不牢靠,若是秦顺儿,定是会办得妥妥当当,甚合他的心意。
高无庸的无功而返令皇上心中极度不悦,因此既没有将他叫起也没有吩咐他进屋回话,就直接开了口。
“你怎么还没有走?朕的吩咐不去做,跑回来做什么?”
“启禀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有什么事情还要你亲自来禀报?”
高无庸听出了皇上的挪揄,不过事情紧急,他也顾不得为自己解释开脱,只求快些回话。
“回皇上,皇太后娘娘宫里的奴才过来……”
一听说是永和宫里的奴才,皇上的心中当即咯噔一下子,于是顾不得听完就赶快说道:“赶快进来回话!”
小武子派过来传口信的奴才是小林子,平时经常负责传递公文之类的差事,但是因为不是皇上近身伺候的奴才,不能够直接向皇上禀报情况,因此他只能是先向苏培盛禀报,再由苏培盛转报皇上,结果苏总管没有见到,反倒是见到了正急急忙忙出宫办差的高无庸。高无庸一见小林子慌里慌张、四处张望的样子,随口就打了一声趣。
“你小子不在皇太后宫里好生当差,居然借着大过年的机会东游西逛,怎么,进了宫了反倒是学会偷懒了?”
“哎呀高公公呀,见着苏总管没有?我都快急死了。”
“苏总管这会儿不在,皇上差他去……”
“啊?那可糟了,齐公公让我赶快跟皇上禀报这事儿,十万火急呢。”
“噢?什么事情?”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能够找到苏培盛是没指望的事情了,高无庸既然是皇上的贴身奴才,想必能时时刻刻见到皇上,虽说规矩错了,但是耽搁了时间怕不是要被皇上惩处呢!于是小林子赶快将高无庸拉到一个僻静的墙根处,用蚊子都听不到的声音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听得高无庸登时大惊失色,止不住地连连惊呼“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万岁爷前脚刚走,后脚就……”
“伤得重不重?”
“我没看到,不过听皇太后房里的一个丫头说,可是着实不轻呢,好像还划出了几道血印子……”
“啊?这可糟了,这可糟了。”
高无庸一听说那个貌若天仙的年主子竟是被这个掌嘴划出几道血印子,当即痛心不已,生怕由此脸上留下疤痕,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换作其它的主子,高无庸也不会平生这些担心与感慨。心急如焚之下他也是等不及苏培盛回来,于是冒着违逆圣意的风险赶快放下自己手头的差事,急急忙忙地拉着小林子返回了乾清宫,向皇上禀报这个急差。
待不好容易得了皇上的同意进得屋来,高无庸来不及没有回话就立即先跪了下来。见此情景,皇上的心中禁不住暗暗一惊,立即预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回万岁爷,年主子……”
“年主子怎么了?你快说,快说啊,你要急死朕吗?”
“不,不,年主子,被娘娘,被娘娘……掌嘴了。”
“伤着没有?”
“回万岁爷,脸上被划伤,其它的应该还没有大碍。”
皇上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当他见到高无庸又是下跪又是说“年主子”,以为冰凝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滑了胎,现在听到身子没有大碍的确凿消息之后,总算是稍稍踏实了一些。不过他的这颗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却又重新提了起来,当众掌嘴,脸被划伤,这让一向脸子薄如纸的冰凝如何忍受此等奇耻大辱?
“为什么?!娘娘这是为什么?”
“娘娘说年主子是万岁爷派去监视娘娘和十四爷的,好向您通风报信、邀功请赏……”
“这是哪个奴才下的手?哪个不要命的奴才下的手?”
“回万岁爷,不是,不是哪个奴才,是,是娘娘亲自……”
这结果实在是出乎皇上的意料。当他听到那个莫须有的罪名时,真是气得恨不能立即直奔永和宫,亲自揪出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奴才,替冰凝讨回公道,但是后来一听说是皇太后亲自下的狠手,原本满腔怒火的目光,转瞬之间变得无奈而痛苦,最后,连厉声质问都变成了沉重而嘶哑的询问。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朕说清楚,刚刚朕在那儿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朕一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十四爷在不在?”
“奴才也不太清楚详细的情形,刚刚是小林子过来禀报,因为没有找到苏总管,奴才见这事儿实在是太急了,就坏了规矩给您报上来了,奴才让小林子候在外头呢,要不让他进来给您回话?”
得到皇上的肯之后,高无庸迅速起身,没一会儿小林子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待听完小林子极其详尽的禀报之后,皇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过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他才开了口。
“是哪个太医诊治的?”
“回万岁爷,是刘大人。”
“哪个刘大人?”
“回万岁爷,是刘胜芳刘大人。”
谢天谢地,竟是刘胜芳这个奴才!刘胜芳不是专攻外伤的太医,皇上怎么还会这么万分庆幸?那是因为刘大人是妇科圣手,皇上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冰凝是否因为这一巴掌而毁容破相的事情,而是担心这一巴掌下去伤了她肚子里的小阿哥,因此一听说是刘太医去了永和宫给冰凝诊治脸伤,欣喜之余也是担心刘大人不擅外伤而误了诊,于是立即吩咐高无庸。
“快去将朕的止血散给刘太医送去。对了,还有消肿的化淤膏,还有,还有,还有去疤痕的那个,那个什么……”
他一个大男人平时从来用不上去除疤痕的药膏,又是新近有人进贡的灵药,同时也是由于心急如火,因此话都到了嘴边上,却是比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来那个药膏的名字。
高无庸当然明白皇上的心思,而且也是担心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刘太医了,毕竟冰凝现在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递个消息、传个口信、送个东西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于是赶快接口道:“回万岁爷,奴才这就赶快送药过去,再晚了,怕刘太医已经……”
“好好好,你赶快去,赶快去,送完药之后你先在宫外候着,待刘大人诊治完毕,你们一块儿到朕这里回话。”
高无庸急迫心情一点儿也不比皇上小,他知道这个时候出宫去太医院肯定是来不及了,反正刘大人也要到永和宫,还不如直接去永和宫堵上刘太医更更能够事半功倍,于是自做主张改了路线,一溜小跑地冲向永和宫。然而当高无庸气喘吁吁地赶到宫门口的时候,一问门口值守的小太监,竟然得到了刘大人已经进去的口信!当即他是捶胸顿足、叫苦不迭!这刘大人难道是神仙么?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这一会儿可怎么跟皇上回话啊!
怀揣着皇上亲赐的去疤药膏,高无庸焦急地想着如何交到年主子手里的对策。其实也不用他再多想,只有交给齐公公,再由齐公公见机行事递给冰凝才是最好的法子,毕竟小武子天天在这里当差,逮个机会还是比较容易的,总是比他这个外来的奴才要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