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每次都是我出糗,这一次我决定先制人,所以我义愤填膺地指责他:“都是你!一天到晚卖弄风骚,举手投足都在散出雄性荷尔蒙!你太黄了!”
午后的日光不能不说毒辣,然而透过玻璃门照进充斥着冷气的办公室,也就勉为其难可以称为和煦了。
在这样宁静祥和的氛围里,我听见陆瑾言不疾不徐地对我陈述了一个事实。
“祝嘉,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解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一种典型的投射效应,也就是把自己的感情、意志、特性投射到他人身上,并强加于人的一种认知障碍。所以说,我们两人之中,黄的是你,不是我。”
“……”
他看着我一脸囧样,又不慌不忙地继续作出解释。
“这种认知障碍的表现形式一般有两种:一是感情投射,二是认知缺乏客观性。你觉得你是属于哪一种呢?”
“……”
哪一种?我怎么知道我是哪一种?
第一种,感情投射,意思难道是我对他动了感情?
第二种,认知缺乏客观性,光看字面意思也知道这就是直接承认我无知了。
我囧囧有神地望着他那温和的笑容,选择性地无视了他的问题,反而十分诚恳地说:“陆医生果然十分专业,不知道我能不能问一个与专业无关的问题?”
他莞尔:“你问吧。”
于是我虚心地请教了他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其实也没啥,我就想问问你是如何在每次做出一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时,还能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的?”
陆医生的嘴角如我所愿地抽搐了两下。
而他显然也选择性地无视了我的问题,因为他看了看表,轻描淡写地说:“一小时两千,你确定你要这么跟我闲聊下去?温馨提示,离你进门那一刻已经过了十二分钟了,也就是说,你已经浪费了四百人民币。”
看到他对我的指责,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露出人畜无害表情的行径,我只能竖起大拇指:“陆医生,我对你的景仰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他微微笑着瞥我一眼,用我曾经的一句话回敬我:“好说好说!”
他把我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唯独令我不满意的是,他没有配上双手抱拳的动作,硬生生就少了我那份潇洒恣意、放荡不羁。
我没有指出这一点,因为我十分恳切地望着他:“能开始了吗陆医生?我今天出门没带多少钱。”
我看见他低低地笑着,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吧,祝嘉。”
我一度以为陆瑾言会用多么专业的心理知识来克服我的紧张不安,甚至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打算把他说的技巧或者方法记下来。然而他自始至终没有说出与专业知识相关的半个字,而是一再要我站在他面前演讲。
他的办公室很大,可是与演讲厅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除了第一遍的时候,我结巴了几下,后面几遍就很流畅了。
而可笑的是,陆瑾言竟然瞬间变身演讲老师,时不时指点我做几个手势,要我该停顿的地方稍微停顿久一些,该慷慨激昂的地方声音高亢一些。
他并不懂法语,所以指点我的也不过是一些很浅显的地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看见他微微笑着,放松地靠在沙上。
纯白色的墙壁与淡黄色的布艺沙为背景,手边摆着一杯雾气缭绕的热水,而他就这样随意地坐在我的视线里,与阳光为伴。
如此闲适的一幅画卷,宁静悠远,似乎还泛着冉冉墨香。
我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一遍又一遍地演讲后,甚至比在系主任面前还要游刃有余、轻松自如。
第三遍结束时,陆瑾言出言打断我:“可以了。”
我还是很纳闷:“可是你还没帮我克服心理问题啊……”
“换个地方。”他站起身来,关掉空调,带我往门外走去。
而我站在我们的目的地前方,只觉得更加困惑了。
图书馆?
来这里干什么?
陆瑾言带我一路上了六楼,跟管理员大妈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到我身边,指着偌大的空荡荡的大厅:“就在这里演讲吧。”
六楼是外籍图书与专业书籍的陈列厅,一直就比较冷清,而此刻临近吃晚饭的时间了,更加没有人。
于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我有些忐忑地站在陆瑾言指定的大厅中央,清了清嗓子,开始演讲。
手指微微蜷缩在手心,有些许汗意。
我的第一句话就有些颤。
我猜我找到了我的病症所在,我惧怕这种大得吓人的“演讲厅”。
陆瑾言很奇怪,当真就是要我一遍一遍、不停地演讲下去,哪怕我总是磕磕巴巴,难以捋直舌头,但他就是执着地要我一遍一遍说下去。
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腻烦了,他却跟听不厌烦似的,仍旧认真地望着我,要我继续。
这个下午很快过去,在我嗓子干之际,他终于让我停了下来。
我回过头去,现湖的对面已经只剩下半个橘红色的落日。
我嘀咕着:“这样真的有用吗?”
他反问我:“没有用吗?”
我耸了耸肩。
其实好像还是有一点儿用的,至少最后一遍比前面几遍都要好很多了,磕巴的地方少了,忘词的部分也记起来很多。
然而这个效率可真是不敢恭维。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我觍着脸问他:“你打算收我多少咨询费?”
他随意地瞥我一眼:“你打算给多少?”
我犹豫了一下,比了五个手指头。
他挑眉:“五千?”
“五百。”我大言不惭地说,“咱俩都这么熟了,认识这么多年了,打个一折怎么样?”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一年半了嘛!”我小声嘀咕,“大二上学期第一次来图书馆就碰见你,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注意我,但是之后每次来,我都能看见你啊!”
陆瑾言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看我的眼神愈加柔和,宛若窗外那轮温暖鲜亮的落日,带着浅浅的光芒。
他说:“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注意到你?”
我心里一顿,却只看见他大步往前走的姿态,随意又漫不经心,带着一种慵懒又优雅的风度。
最后还是陆瑾言送我回的学校,他总说顺路,我也没多问。
下车前,他仍旧递了一颗草莓大福给我:“明天继续吧。”
“啊?”
“你的问题不是还没解决吗?”他微微一笑,“明天不是工作时间,不收费了。”
“那今天的收费……”我试探地询问。
他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不急,来日方长。”
“……”
真苦逼,看来还是要给钱……
晚上睡觉之前,陈寒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演讲比赛准备得如何了。
我心情愉悦地说:“还不错。”
他在那头笑:“还不错的意思,就是有把握拿奖了吧?”
我撇嘴:“还不错的意思就是勉强把稿子背完了,争取不垫底。”
他轻快地笑出了声,我却一下子觉得内心都被击中了,他久违的笑声像是后羿那支强有力的箭一样,唰的一下从我的心口穿透,带来深深浅浅的印记。
我居然没出息地红了眼睛,像个怨妇一样问他:“陈寒,你有多久没对我笑过了?”
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而我所在的寝室里,也瞬间没有了音乐声与读书声。
音乐声是朱琳的,读书声是沈姿的。
而在我那“陈寒”两个字出口的同时,她们就跟约好了似的,骤然间为这个世界按下了静音键。
我听见陈寒缓慢有力地对我说:“有这么夸张吗?那要不然,以后我们每天碰个面吧,我笑给你看,行吗?”
这一夜,我的心都漂浮在空中,不知道我是如何入睡的。
第二天我照例去图书馆找了陆瑾言,由于心情愉悦,我自始至终挂着笑容,就连背稿子的时候也流畅不少。
他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进步,含笑问我一句:“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昨晚陈寒打电话给我,问我演讲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有了片刻的停顿,然后才问我:“然后呢?”
“然后我说还不错,他就祝我拿奖。”
“这点小事就值得你开心成这样?”陆瑾言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很不赞同我。
我摆摆手:“当然不止祝我拿奖了,他对我笑了,还笑得特别开心,然后还说今后每天和我碰个面,笑给我看!”
我猜此刻我的脸一定灿烂得像是窗外的朝阳。
我甚至特别愉快地走到图书馆的阳台上,俯瞰着下面一片澄澈透亮的湖水,深吸一口气,觉得世界都变得美好起来。
陈寒。
我喜欢了五年的陈寒。
他说要每天对我笑。
我整个人都处于这种单曲循环的状态。
而陆瑾言就站在大厅中央,很久很久都没说话。我无意中回过头去,瞥见了他有些沉静的脸,顿时一愣。
也许是阳光没有照进大厅中央,他素来和煦的面庞竟然显得有几分阴鸷。
他不开心?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