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 但因为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过年那种空荡荡的慌张感已经能感受得到。
宿舍里已经没有人了, 桌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床上也都整齐得很, 张齐齐还很细心地给每个人的床上都盖了一个旧床单, 防止落灰。
这么一弄完,看上去更寂寞了。
窗外还很应景地飘起了雪花,蒋丞站在窗边往外看, 楼前的路上除了一对情侣, 已经看不到别的人经过了, 男生拖着女生的箱子,边聊边往外走。
蒋丞把窗户打开, 从站在他旁边的潘智兜里摸了烟盒,拿出根烟点了。
“我会不会没带够衣服啊,”潘智被灌进来的北风一兜,偏头打了个喷嚏, “我上回去看你的时候穿的是最厚的那件大羽绒服。”
“这次没带?”蒋丞问。
“十一回家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带来, 谁想得到还要过去,”潘智说, “算了, 不行的话到时再买吧。”
是啊, 谁想得到。
“你不回家过年真的没事儿?”蒋丞又问。
虽然他觉得没必要,但潘智还是坚持这个寒假不回家了,他很感动, 也很不安,自己的事儿,折腾得朋友大过年的要陪着他。
“没事儿,我本来也不想在家过年,烦得很,”潘智皱着眉,“我跟你说了没,十一回家,一大家子非要聚聚聚,一听我们学校,那一帮人就差把我鄙视到五行之外去了,一个个甭管上没上过学,都他妈一副哟怎么花那么多钱就上这么个学校的表情,看得我想挨个抽。”
蒋丞笑着没说话。
“我表哥,就你见过的那个,”潘智很愤愤地继续说,“说他妈我们学校跟他们学校差不多。”
“技校那个?”蒋丞说。
“嗯。”潘智点点头。
“抽他!”蒋丞恶狠狠地说。
“必须抽!”潘智也咬牙切齿。
楼下开过来一辆车,蒋丞正想看看开车的是不是许行之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下来吧。”许行之说。
“走。”蒋丞挂了电话一拍潘智的肩膀。
两个人拎着行李出了宿舍。
蒋丞的行李很少,就两套换洗的,之前过来的时候的计划是过年带点儿冬天的衣服回去,开学了再带着春夏的衣服过来。
现在这么一弄,他到临出也没想好到底怎么办。
钢厂那个小小的出租房,到底还要不要续租,放在那里的东西到底要不要拿过来……真拿的话,东西还挺多的,各种书,衣服,枕头被子,他都不知道怎么拿,拿了又该放在哪儿。
毕竟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多。
但想想又觉得其实没什么,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离开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个行李箱,和随后被寄来的几个纸箱而已。
啧。
看到副驾上坐着的赵劲时,蒋丞感觉潘智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了。
自打那天在他朋友圈里看到了赵劲的自拍之后,潘智就一直念叨:“像这种美貌与气质完美结合,还能看出洒脱的姑娘非常难得。”
“人是独身主义。”蒋丞提醒他。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饥渴,我就是纯欣赏。”潘智说。
这个话,蒋丞还是相信的,潘智谈过的姑娘不少,表示欣赏的姑娘更是多如大海,璀璨如星辰。
“姐,”潘智拎着行李迅速地过去打了个招呼,再到后备箱把行李放好,坐到了后座,“还以为你不去呢。”
“年前没什么事儿,”赵劲说,“去凑热闹,你俩吃早点了没?”
“吃了。”蒋丞也上了车,把车门关好。
“那就直接走了,”赵劲把腿上放着的一个猫包往后递了过来,“来,这个大爷你俩负责吧。”
“猫吗?”潘智接了过来。
“嗯,”许行之把车掉了个头,“我的猫。”
“能拿出来吗?”蒋丞问。
“拿吧,它很乖。”许行之笑笑。
“是叫肥羊吧,肥羊,来,”蒋丞打开猫包,伸手进去想把猫托出来,手刚摸到猫的时候他就愣了,这只长毛大白猫他在许行之的朋友圈差不多天天都能看到,但现在才知道,它为什么叫肥羊,“我靠,这也太……”
他用两只手把肥羊捧了出来,潘智一看就乐了:“太胖了吧我的天。”
“小名儿叫猪。”赵劲说。
“没有这个小名儿。”许行之说。
“现在有了,”赵劲回过头,“猪——”
她回头的时候正好对着坐她斜后方的潘智,这声猪叫完之后,潘智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应该应一声啊?”
车里几个人都笑了,蒋丞跟着也笑了一会儿,然后把肥羊抱到怀里搂着,靠在车窗边往外看着。
肥羊很乖,看不出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踩脸,反正这会儿抱着,它连动都不带多动一下的。
蒋丞觉得撸猫的确是能减压,他从昨天就一直有些焦躁,心里没着没落的在宿舍里转悠着,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现在抱着肥羊,他才慢慢静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现在车开了,车往高速口过去了,他要去的地方也已经确定了,不会有变化了,他才踏实了吧。
上了高速之后,车速一下提高了,平稳而高速的感觉让人突然就有些恍惚。
窗外是来回几次都没有见过的景色,车里是他来回几次都没有过的心情,说不清是急切,还是不安,是期待,还是抗拒。
出去的车不少,蒋丞看着旁边经过的车,有些能看清里面的人,有些看不清,有的车里只有一个人,有的车里坐满了。
这些人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们呢。
蒋丞闭上眼睛,有些困了,这种暖乎乎的车里,听着旁边的人聊着天,怀里抱着个胖毛团子的状态真是很容易培养瞌睡。
开车过去用的时间跟火车差不多,但路上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喝点水上个厕所什么的。
在休息站停车的时候,蒋丞看了一眼油表:“是不是一会儿得加油?”
“嗯,下高速前加满就行,”许行之拉了手刹准备下车,“猫包里有牵引绳,你给肥羊套上吧,带它下来透透气。”
“遛猫?”潘智愣了愣。
“嗯,”许行之点点头,“它比狗还好遛。”
蒋丞把肥羊套好绳子抱下了车,脚一沾地,它就昂挺胸竖着尾巴大步往前走了。
这么大,这么胖,这么白,毛这么长,的一只猫,迅速吸引旁边不少正在休息的人的目光。
“给我吧。”潘智问他要了牵引绳。
蒋丞看了他一眼,想想又点了点头:“是啊,万一吸引到漂亮姑娘了呢。”
“能不能对我有个中肯一点儿的判断,”潘智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想玩一下。”
蒋丞笑了笑。
潘智和赵劲走开之后,他走到了正在喝水的许行之旁边:“学长。”
“嗯?”许行之看着他。
“一会儿……”蒋丞说,“我来加油吧?”
“加油?”许行之愣了愣又点了点头,“哦,行,你一会儿站旁边喊吧。”
“喊什么?”蒋丞问。
“加油!加油!”许行之挥了挥胳膊,“学长加油!”
蒋丞回过神之后笑了半天:“我说真的,跑这一趟,油钱过路费什么都不少了,不能全让你掏吧?”
“也没多少……”许行之看了看他,停了一会儿之后笑了笑,“行吧,一会儿下高速之前你去加油。”
“嗯。”蒋丞点头。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又都上了车,这次换了赵劲开车,许行之坐到了副驾上。
赵劲把车开出休息站的时候,潘智一边给肥羊用湿巾擦爪子一边说了一句:“姐,稳点儿开。”
“放心,”赵劲看了看后视镜,开上了高速,“我开车的时候你还在给猫擦爪子呢。”
“这话说的……”潘智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肥羊,“没毛病。”
赵劲的车开得很稳,一看就是老司机,蒋丞抱过肥羊,靠着窗继续闭眼休息。
刚在休息站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得到空气比之前更冰冷干燥了,行程已经过半,离这次行程的终点越来越近了。
蒋丞把手指埋进肥羊的毛里,这样能让他稍微平静些。
虽然觉得很困,但车每往前开一米,他的情绪就会变幻一次,这种高频率的转换让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一直睡不着。
“喝巧克力吗?我刚在休息站冲的,”赵劲开着车问了一句,“保温壶在副驾底下呢,喝就倒点儿。”
许行之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热巧克力。
蒋丞喝完之后觉得全身都透出了毛绒绒的暖意,再次闭上眼睛之后终于睡着了。
不知道这一觉到底睡了多长时间,但潘智推醒他的时候,已经下了高速了,司机又已经换成了许行之。
“加完油了?”蒋丞愣了愣。
“嗯,”许行之笑了起来,“潘智加的油。”
“我从你钱包里拿的钱,”潘智说,“我们刚商量先去你那儿把东西还有猫放一下,吃点儿东西再去酒店。”
“嗯,好。”蒋丞点点头,许行之和赵劲都没什么行李,主要就是电脑和一些资料。
“那怎么走?”潘智问。
蒋丞往窗外看着,他从来没到过这边,像顾淼一样,他平时的活动范围也最多就是到火车站而已。
但是这会儿从车窗缝隙里透进来的,已经是他熟悉的,这个小城市特有的,带着落寞和混乱的气息了。
“我也……不知道,”蒋丞说,“还是得打导航,直接定钢厂吧,到那边儿我就认识路了。”
“行,你这回答简直是路痴通用的标准答案,”赵劲拿手机点着,“钢厂范围挺大的啊,具体位置有吗?”
“就……有个如家,”蒋丞说,“定那儿吧。”
就在给出这个地点的过程中,他的脑子里闪出无数个钢厂的坐标,每一个坐标上都有顾飞的身影。
这一种从心里猛地弹出来的回忆,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稳当。
这会儿了他才完全清醒过来。
他已经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处处都跟顾飞有关的空间里。
车一直开,到了如家的那个路口时,一直对着车窗愣的蒋丞才说了一句:“这个路口不停,下一个路口左转进去。”
许行之点了点头,开着车往前,到了顾飞家店的那个路口,拐了进去。
潘智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潘智一眼,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没事儿。
许行之并不知道这条路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边跟赵劲说着话边把车往前开过去,这条路平时基本没有什么车,所以许行之开得还挺快的。
没等蒋丞做好准备,他已经看到了顾飞家的店。
这一瞬间心跳猛然提速,他差点儿喘不过气儿来,嗓子都一阵堵。
好在车很快就开了过去,而尽管他盯着副驾的靠背也没往那边看,余光里还是扫到了店门口没有人,厚厚的棉帘遮着,也没看到店里的情况。
他猛地松了口气,现自己后背居然冒汗了。
而在松气的同时他又有些失落。
“怎么走?”许行之问。
“直走,”蒋丞开口的时候三个人同时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再左转,有个旧小区。”
“好。”许行之说。
“你是不是着凉了?”赵劲问,“刚睡着了吧?”
“没事儿,”蒋丞又清了清嗓子,还好,刚才突然出现的沙哑现在已经不严重了,估计是情绪太激动,“一路没怎么说话。”
潘智把保温杯递给他,他拿过来灌了几口温水,舒出一口气。
出租房这边还是老样子,跟十一的时候回来唯一的区别就是树上没有叶子了,路边堆着厚厚的积雪。
“好冷,”赵劲下了车就开始蹦,“你交暖气费了没,别跟说我上去进屋没有暖气啊?”
“交了的。”蒋丞笑了笑。
几个人把东西拿上,一块儿往楼上走。
蒋丞拎着肥羊走在最前头,越走越熟悉,让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到了,”他停下,站在门口,从包里掏出了钥匙,“就这儿。”
“还行,楼旧点儿,里面还挺干净的。”赵劲说。
蒋丞拿着钥匙拧了一下,门应声就开了,他愣了愣,门没有反锁。
平时他和顾飞锁门都习惯反锁一下,毕竟这种老小区没有物业,从街上到屋里,之间就这一道破木门了。
顾飞居然不反锁,**的玩意儿分手了以后来一趟都不帮着把门反锁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把手里的猫包放到茶几上的同时,他看到了沙上躺着一个人。
顿时整个人就愣在了茶几旁边。
“我操?”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潘智也愣住了。
沙上的人,蒋丞连看都不用去看,屋里拉着窗帘没有开灯,挺暗的,但在觉察到沙上有东西甚至都还没确定是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出来这个人是谁了。
顾飞。
是顾飞。
蒋丞对于这次他跟顾飞会怎样见面一直没敢去细想,他害怕一边想一边否定的感觉,但在他闪过的所有念头里,都没有眼前这样的场景。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像是被抽成了真空,一片空荡荡。
可紧接着就又有无数种滋味同时涌了上来。
想念,心疼,委屈,生气,愤怒……种种种种,却又哪一种都不够准确。
蒋丞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如果现在开口,能不能说出声音来。
他就只能这么站着,瞪着顾飞。
顾飞穿着条运动裤,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搭在地上,身上是他很熟悉的一件T恤,胳膊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里还搂着一个抱枕。
这个睡姿很随意,也看得出来他睡得很实。
蒋丞开门进来的时候动静就不小,顾飞却一动都没动。
他甚至能听到顾飞平缓得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呼吸声。
而当许行之和赵劲都走进屋里并且同时愣在了客厅的时候,场面开始变得有些尴尬。
他们四个人一字排开一块儿看着这个睡在沙上的人。
而顾飞没被他们吵醒。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有些模糊,一直到旁边的潘智轻轻咳了一声,蒋丞才猛地回过神来。
“顾飞。”他叫了一声。
沙上的顾飞动了一下。
蒋丞的嗓子有些紧,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又开口叫了一声:“顾飞。”
顾飞的腿动了一下,接着就抬起了压在眼睛上的胳膊。
也许是睡得太沉,他抬起胳膊之后,盯着蒋丞看了起码有十秒钟,然后才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猛地从沙上弹了起来。
都没有坐起来再站起来的过程,顾飞就已经站在了茶几旁边。
“那个……”蒋丞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丞哥?”顾飞看着他,“你……”
顾飞的话也没能继续说下去,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愣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在又愣了半天之后顾飞先开了口,“我……过来看看,就睡着了。”
“哦,这个是我……朋友,顾飞,”蒋丞这时才想起来应该介绍一下身边已经尴尬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几个人,“这个是许行之,许学长,还有赵劲姐,赵柯的姐姐,赵柯你见过的。”
“你们好,”顾飞冲他们点了点头,回后从沙上拿了自己的外套穿上了,“那我走了……”
顾飞一边穿外套一边往门边走的时候,蒋丞闻到了他熟悉的顾飞身上的味道,顾飞转身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强烈地想哭的感觉。
自我感觉像一个矫情的娘炮。
“你跟他先聊会儿吧,”潘智终于开了口,“我们在这儿先歇着。”
“……嗯。”蒋丞跟着走了出去。
顾飞刚下了一层楼,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下去走走吧。”蒋丞拉了拉衣领,从他身边挤过去,往楼下走。
顾飞沉默地跟了下来。
这种天气完全不适合“下去走走”这种活动,一出楼道,蒋丞就被老北风吹得眼睛都差点儿睁不开了。
“操。”他戴上帽子,转身背对着风顺着路往前走,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我以为……”顾飞加快步子跟了过来,“你寒假不回来了。”
“不回来我去哪儿。”蒋丞说。
顾飞没有说话。
两个人沉默地继续往前走着。
“你……”顾飞犹豫着再次开口,但却没了下文。
蒋丞转头看了他一眼。
瘦了,他知道顾飞可能想说这个。
上次顾飞说他瘦了的时候他还没什么太明显的感觉,而现在,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瘦了不少。
就像顾飞,也瘦了。
确切地说,顾飞并没有像他瘦得这么明显,但脸上除了隐隐的疲惫之外,是消沉。
顾飞看上去很消沉,也许别人没有感觉,顾飞不笑的时候,没表情的时候,看上去都这个样子。
但他能看得出来,顾飞现在这种样子,是消沉。
他叹了口气。
“那个许行之,”蒋丞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说,“是赵柯他姐姐的学长,B大心理学研究生。”
顾飞的步子顿了顿。
蒋丞突然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继续说下去,顾飞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于是他停下,又看了顾飞一眼。
“你嗓子怎么了?”顾飞问。
“嗯?”蒋丞愣了愣。
“怎么哑成这样?”顾飞看着他。
“上火了,”蒋丞清了清嗓子,“天儿这么燥,上火了。”
“……哦,”顾飞顿了顿,“丞哥……”
“千万别说对不起,”蒋丞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要这句,我回来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顾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