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待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把事情处理完了。
被打的男孩儿并不承认他惹了顾淼,只说顾淼无缘无故追打他,顾淼不说话,只是趴在顾飞肩上闭着眼睛,于是这个话也没有办法证实。
蒋丞并不相信这个小孩儿的话,顾淼这种状态,搁哪个学校都会被人欺负。
不过这次事件的重点并不是顾淼打人的原因,就算是小男孩儿欺负了她,警察也做不了什么,重点是顾淼把人脑袋砸开了口子,缝了两针。
好在没有什么别的大问题,对方家长狮子大张口地想要赔偿,被丁竹心半讲理半威胁地逼了回去,中途她被警察警告了好几次说话要注意。
顾飞一直没太说话,注意力只在顾淼身上。
李炎那几个就负责抱着胳膊冷着脸,配合丁竹心的威胁,展示出“如果你们敢乱来,我们肯定也乱来反正你看我们长得就不像好人”的气质。
最后协商好,警察让他们走人的时候,蒋丞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肚子这会儿才苏醒了,饿得吱儿吱儿叫唤,但却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
从派出所出来,外面挺冷,刮着风。
“你们自己回吧,辛苦了,”顾飞看了一眼蒋丞,“我们打个车走吧,还有王旭一块儿。”
“好。”蒋丞点了点头。
分头上了车之后,几个人也都没说话,蒋丞是觉得有点儿郁闷,估计顾飞也没什么心情说话,王旭个话篓子都没怎么开口,边骂边叹气,被顾飞看了一眼之后也没了声音。
“都没吃饭吧?”车快到街口的时候顾飞问了一句。
“你别管我们了,赶紧回去吧,”王旭说,“车也别绕了,我在这下了,拐个弯就到家……蒋丞你去我家吃馅儿饼吗?”
“我算了,我现在不想吃东西。”蒋丞说。
到了街口,顾飞抱着顾淼下了车,蒋丞拎着顾淼的滑板,走了几步之后顾飞回过头:“今天谢谢了。”
“不用说这个,”蒋丞看了看顾淼,“这两天让她请假吧,我今儿看到有三个小男孩儿,那俩没挨打的没准儿……”
“不请假也不一定还能去学校了,”顾飞叹了口气,“你明天上午帮我跟老徐请个假吧,我得去二淼学校。”
“行,理由呢?”蒋丞点点头。
“我烧了,”顾飞摸了摸自己脑门儿,“烫手都,今天下午烧到明天中午。”
“……好。”蒋丞笑了笑。
看着顾飞一手抱着顾淼,一手拿着滑板转身顺着路往前走过去的背影,蒋丞有些感慨。
之前他一直觉得顾飞这人活得很随意,随意地让妹妹满街踩着滑板跑,随意地旷课迟到,随意地打篮球,各种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而现在又觉得也许不是这么回事,顾飞家似乎所有的事儿都是他一个人在处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随心所欲。
没人可以随心所欲,顾飞不可能,自己也不可能。
就像他不愿意待在李保国家,不愿意待在这个陌生而破败的城市,不愿意面对眼下的生活,但却无可选择。
每一次改变,都会牵一而动全身。
哪怕是夜不归宿这种他以前干惯了的事,现在也没法随便就再干出来。
因为他没地方可去。
没几个人能真的做到什么都不管就埋头“做自己”吧。
李保国这一晚没有去打牌,在家咳了一夜,连呼噜带咳嗽还吧唧嘴磨牙,热闹非凡人神共愤。
蒋丞在自己完全不隔音能听清楼上穿的是拖鞋还是球鞋走路的屋子里瞪着眼愣了一晚上。
早上起床的时候觉得困得走路都打飘。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跟正穿鞋准备出门赶早场牌局的李保国说,“你咳得也太厉害了,是不是咽炎。”
“看看!这就是亲儿子!”李保国很愉快地大声说,“没事儿,我都咳多少年了,老毛病,不用去医院,什么问题都没有!”
蒋丞想说你这话有语病,但张了张嘴还没出声,李保国已经急匆匆地一甩门出去了。
靠,爱病病吧,李保国这样子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矫情的弱女子。
去学校的路上,蒋丞进药店买了一盒洋参含片,吃了能稍微提点儿神,他以前考前复习的时候经常吃。
现在吃了起码上课的时候睡觉能不睡得那么死,他不想在上课的时候睡出呼噜来,丢人。
顾飞上午果然没有来上课,下了早自习之后他去了趟老徐办公室,把顾飞告诉他的请假理由说了一遍。
“烧死了快,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在烧,烧到中午能烧完。”蒋丞说完就感觉自己一夜没睡严重影响了智力。
不过老徐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奇特的表达,而是沉浸在顾飞请假而不是直接旷课的喜悦当中。
“你看,我就说他还是有救的,”老徐激动地说,“你看这不就请假了吗!我就知道跟你们这些孩子沟通啊,还是要讲究技巧……”
不过顾飞并没有到下午才来上课,上午最后一节语文课的时候,他进了教室。
老徐很关心地看着他:“你不是烧了吗?下午再来也可以的。”
“已经好了。”顾飞说。
老徐点点头,手往讲台上一敲,意气风地说:“接下来我们继续刚才的内容……”
“你没睡觉吗?”顾飞坐下之后看了蒋丞一眼。
“……很明显?”蒋丞半趴在桌上,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了。
“嗯,”顾飞说,“没法看了都,不知道的得以为是你烧烧了一天。”
“昨儿晚上没睡好。”蒋丞打了个呵欠。
“不好意思,”顾飞低声说,“让你跟着折腾好几个小时。”
“不是因为顾淼的事儿,”蒋丞摆摆手,“李保国……昨天没去打牌,咳一晚上,吵得没法睡。”
“哦,”顾飞掏了掏兜,拿出了一个小纸盒,放到他面前,“吃么?”
“什……”蒋丞打开了小纸盒,里面是一小把奶糖,他顿时有点儿无语,“奶糖啊?”
“嗯,你不是喜欢吃么?”顾飞从兜里又摸出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
“我没说我喜欢吃,我那天是饿了。”蒋丞说。
“这样啊,”顾飞一副夸张的吃惊表情看着他,然后表情一收,拿走了他面前的糖,“那还给我。”
“不是,”蒋丞瞪着他,“我现你这个人很有趣啊?”
“你就说你要不要就行了。”顾飞说。
蒋丞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了一句:“给我颗薄荷的吧,提神。”
顾飞看了他一眼,在兜里摸了半天,抓出来一把,用手指扒拉着找了一下:“没了,要不吃这个吧,这个也提神,相当提。”
“哦。”蒋丞从他手里拿了他指的那颗小圆糖。
糖是桔子味儿的,并没有什么特别提神的味道,蒋丞用舌头把糖裹了裹,桔子味儿提什么鬼的神,起码也得是柠檬……
这个念头还没闪完,他的舌尖突然尝到了一点儿隐隐的酸味儿,可能是外面裹着的桔子味儿外衣化光了里面有点儿酸?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酸味猛地全窜了出来。
他眼睛一下都瞪圆了。
酸酸酸酸酸酸酸酸酸酸!
我操酸死了!
满嘴酸得苦直击内心和泪腺的酸味儿让他痛不欲生!
“这个……”顾飞看他猛地坐直了,问了一句。
但话没说完,蒋丞已经噗的一下把嘴里糖狠狠吐了出去。
糖像一颗小子弹,急速地喷射而出,打在了前面周敬的脖子上。
“啊!”周敬喊了一声,吓了一跳立马也坐直了,一边回头一边伸手摸脖子,压着声音问,“我靠什么东西?掉衣服里去了!”
蒋丞说不出话,这颗糖虽然已经不在他嘴里,但它存在过的痕迹却还没有消失,满嘴酸得苦让人忍不住哆嗦的味儿还在。
“坐好。”顾飞说。
“周敬同学,”老徐在讲台上说,“注意课堂纪律。”
虽然这一个班上注意了课堂纪律的人加一块儿都凑不出一个篮球队,但周敬还是坐好了。
过了两秒才又偏过头:“靠,怎么是粘的?什么玩意儿?”
“糖。”顾飞说。
“……你们有病啊?”周敬很悲痛,把衣服都扯开抖了半天,那颗糖才掉在了椅子上。
“不好意思。”蒋丞说了一句,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之后,他转过头看着顾飞。
顾飞正低头玩着手机,但蒋丞能看到他脸上强忍着的笑容。
“你他妈找死呢吧?”蒋丞压低声音说。
“你说要提神,”顾飞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你现在还困么?”
“*的玩意儿!”蒋丞骂了一句。
“不困了吧?”顾飞偏过头看着他。
“要不我给你写个奖状呗?”蒋丞说。
“不用了,”顾飞转头继续玩手机,“你那个字儿写了也没人能看懂。”
蒋丞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会儿神清气爽,睡意全无。
但是想抽顾飞两棍子的冲动让他连问问顾淼学校要怎么处理顾淼的心情都没有了。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顾飞放下了手机:“请你吃个饭吧,谢谢你昨天帮忙。”
蒋丞看着他没说话。
“中午还是晚上看你方便,”顾飞又说,“有时间吗?”
“……不用这么客气。”蒋丞说。
“也不是客气,”顾飞说,“昨天要不是你,二淼不知道会怎么样,我想想都后怕。”
蒋丞沉默了一会儿:“那晚上吧,中午我要补觉。”
“好。”顾飞点了点头。
下午照例是自习课练球,这段时间的自习课大概是王旭那几个最热爱的课了。
中午蒋丞去了趟医院,伤口换了药,让医生给他用了点儿据说是进口的什么粘合剂。
下午主要是练习配合,没有正式打比赛,伤口的状态还行,没什么感觉。
“我觉得这回咱们有戏,”练习结束的时候,王旭队长蹲在球场边,用手指在地板上一下下戳着,“就按现在的状态……不过保密工作还是要做好,要让大家像以前一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别满大街吹牛逼去就行。”蒋丞说。
“没事儿,”王旭满不在乎地说,“只要不暴露你和顾飞就行,我反正怎么吹也没人信。”
“……哦。”蒋丞看着他,第一次感觉王旭是如此的真诚,而且有点儿吃惊他居然能如此直面残酷的现实。
“大飞,”王旭转头看着他,“哪天有空再把那几个哥们儿请过来跟咱们练一场吧,我觉得效果还是不错的。”
“嗯。”顾飞应了一声。
“好了,解散,”王旭一挥手,“一会儿别的班该来了,都记得我们现在的口号吧!”
“口号?”卢晓斌愣了愣,“咱们还有口号呢?”
“哦,我没说是吧,”王旭说,“我们的口号是——我们有秘密武器!”
蒋丞在他说完了之后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口号,愣了愣才忍着想要爆出来的狂笑偏开了头。
大家一块儿沉默地看着王旭。
“我们有秘密武器!”王旭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再次一挥手,“解散!”
放学走出校门的时候,蒋丞习惯性地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经常抱着滑板像个小老大一样在门口等着的顾淼。
他看了一眼顾飞,顾飞也没解释,手往兜里一揣就顺着路走了。
“今天没骑车?”蒋丞看他没去取车,问了一句。
“嗯,”顾飞拉了拉衣领,“破车早上骑一半车轮方了。”
“什么?”蒋丞一下没听懂,“车轮有什么方的,又没人揍它……”
“……你好可爱哦,”顾飞看着他,“车轮没有好方好方,它是真的从圆的变成方的了。”
“哦。”蒋丞也挺佩服自己的。
“摔死我了。”顾飞叹了口气。
蒋丞看了看他没说话,如果是潘智,这会儿他肯定得好好鼓掌并且欢庆一番。
“想吃什么?”顾飞边走边问。
“不知道,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也不用弄得太正式,”蒋丞说,“平时你跟朋友怎么吃的就怎么吃得了,也不是什么答谢会。”
“我跟我朋友啊……”顾飞笑了笑,“我们吃的挺奇妙的,怕你受不了。”
“吃|屎么。”蒋丞顺嘴问了一句,他跟潘智的习惯性对话,他俩有许多无聊而幼稚的习惯性对话。
有时候觉得不看人能以为他俩只有七岁。
“不吃,”顾飞说,“你要想吃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安排。”
“还是吃普通的吧。”蒋丞叹了口气。
现在想起潘智都会叹气了,也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最近潘智的爷爷住院了,全家轮流去医院陪着,他俩都没怎么联系,有时候看到静默的手机,蒋丞会觉得很孤单。
“先去趟超市吧。”顾飞说。
“超市?”蒋丞愣了愣,“买什么?”
“买吃的啊,”顾飞说,“原料什么的。”
“自己做?”蒋丞很吃惊。
“嗯,”顾飞点了点头,“我跟我朋友一般都自己做,你要想吃现成的我们就……”
“不用,”蒋丞觉得还是按顾飞的习惯来就成,他根本也没想着因为昨天的事儿就要吃顾飞一顿,“不过我得先说,我煮面条都只能煮方便面。”
“没事儿,简单,烧烤。”顾飞说。
蒋丞又吃惊了一次,这种天气,自己烧烤?上哪儿烧去?
超市里转了一圈,顾飞买了一只砍好的鸡,又买了一些做好了的烧烤用的牛羊肉,又拎了两袋饺子。
“饺子怎么烤?”蒋丞看不明白。
“饺子是煮的。”顾飞一脸严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我知道饺子是煮的,我就是……算了我等着吃吧。”蒋丞说。
“你喝什么?酒还是饮料?”顾飞问。
“什么也不喝,”蒋丞脑子里全是他俩站在刮着老北风的荒地里守着一堆一点就灭的柴火冻个半死的场景,此时一想到喝什么,就一阵冷。
买好东西之后,顾飞带着他往回家的那个方向走过去。
虽然觉得如果顾飞是让他上家里烧烤……他真有点儿不习惯,他跟顾飞最近交集不少,但感觉上依然并不熟,跑家里去会相当不自在,潘智家他都不愿意去。
走到顾飞家店的时候顾飞没停,只是往里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了。
蒋丞也往里看了一眼,透过玻璃能看到收银台那儿站着个女的,看型应该是顾飞他妈。
再往前走,这条街和李保国家那条街就汇到了一起。
蒋丞来过这边,挺荒凉的,走过前面的那个废厂之后,有一条路一直通到一个没什么水了的湖边……他打了个冷颤,如果顾飞是要去那个湖边烧烤,他估计会选择请顾飞下馆子。
但顾飞直接从一个小门走进了那个废厂里。
“这儿?”蒋丞跟着进去了,“这是个什么厂吧?”
“嗯,以前的钢厂,”顾飞说,“已经倒闭很久了……这片儿很多人以前都是这个厂的,李保国也是。”
“哦。”蒋丞看了看四周。
进了大门之后现这个厂非常大,厂房什么的都还在,看上去还很结实,但已经荒成了一片,肯定也没人清扫了,地上全是没化的冰。
顾飞一直带着他往里走,经过了几个篮球场之后,进了一栋看上去应该是旧办公楼的建筑里。
“我跟……不是好鸟他们,”顾飞一边上楼一边说,“平时不想在店里待着的时候,就在这儿聚会。”
“这儿连电都没有吧?”蒋丞看着脚下乱七八糟的东西。
“自己接了根线,”顾飞说,“其实这儿夏天的时候挺热闹,外面空地多,老头儿老太太的街舞活动都在这块儿。”
“街舞?”蒋丞重复了一遍。
“嗯,还斗舞呢,非常时尚,走在时代的浪尖尖儿上。”顾飞上了三楼,拿出钥匙打开了一个门。
蒋丞往里看了一眼,居然是一间收拾得很干净的空屋子,屋子中间用砖头搭了个灶,旁边有很多矮凳和棉垫子,还有一张没腿儿了的沙。
墙边放着烧烤架和电磁炉,居然还有锅,油盐什么的瓶子一堆。
“我靠?”蒋丞很震惊,“这都能过日子了吧。”
“怎么样,好玩吧,”顾飞把菜放到桌上,“锁是我们自己配的,你想要的话给你一把钥匙,以后不想回去又没地儿可去的时候可以在这儿待会儿,李炎他们过来一般是周末,别的时间没人。”
蒋丞没说话,靠在墙边看着顾飞,对于自己经常“无处可去”的境况被顾飞一句话给点了出来有些郁闷。
虽然不爽,但他意外地没有生气,只觉得连个同桌都能看出自己的状况,实在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