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瑞城怔住。
他不是没有见过沐沐哭，小家伙今天早上才哭得惊天动地。
不同的是，沐沐早上的哭声多多少少有表演的成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现在，沐沐明显是真的被吓到了，哭得撕心裂肺。
康瑞城心底有个地方，仿佛被沐沐的哭声牵引住了，随着沐沐抽泣的声音一抽一抽地疼。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但同时，康瑞城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什么糟糕的感觉。他甚至觉得，他早就应该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了。
康瑞城的声音不自觉地没有了往日的冷硬，低声问沐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们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不可能有人来伤害沐沐，也不会有人把沐沐吓成这样。
只有做噩梦一个合理的解释。
沐沐抽泣着在康瑞城怀里点点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嗯”了一声。
“梦见什么了？”康瑞城接着问。
沐沐没有说话，抬起头，委委屈屈的看着康瑞城。
康瑞城从沐沐的眼神中几乎可以确定——小家伙的梦跟他有关。
康瑞城循循善诱地问：“你梦见我了？”
沐沐垂下眼帘，一副被猜中心事但是不想承认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回想沐沐刚才的哭声，康瑞城大概能猜到，沐沐做的一定不是什么好梦。
不过，对于自己出现在别人梦里这件事，康瑞城多少还是有几分好奇的，诱哄沐沐告诉他，他究竟梦见了什么。
沐沐又掀起眼帘，神色复杂的看着康瑞城——
康瑞城示意沐沐放心，说：“你已经醒了。也就是说，你现在可以确定刚才的梦全都是假的。所以，你可以把你梦到的事情说出来。”
沐沐想想也是，于是把梦的内容告诉康瑞城。
他梦见他和康瑞城在这里住了很久，但是某一天早上醒来，他突然找不到康瑞城了。
整栋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找遍了整座山，也没有找到康瑞城或者东子。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个可怕的认知浮上他的脑海——
他被抛弃了。
他爹地，不要他了。
想到这里，一股难过铺天盖地而来，沐沐眼眶一热，随即嚎啕大哭。
梦境太真实，梦的内容又实在令人难过，沐沐是哭着从梦中醒过来的。
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在房间，一股莫名的委屈难过袭来，于是哭得更大声了，也引来了康瑞城。
康瑞城靠近那一刻，沐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扎进康瑞城怀里的。
他的生命中，只有两个人可以依靠：许佑宁和康瑞城。
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距离许佑宁多远。所以，他只剩下康瑞城了。
如果康瑞城不要他……
沐沐越脑补越难过，说完的时候，眼眶里又含上了眼泪，泫然欲泣的看着康瑞城。
康瑞城一面觉得心软，一面又觉得好笑，想着该怎么安慰沐沐。
他不擅长安慰人，也是第一次真切地体验到被需要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康瑞城挤出一句俗气到不能更俗气的话：
“你有没有听说过，‘梦境和现实往往是相反的’？”
沐沐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茫茫然看着康瑞城——他哭得头皮发麻，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无法理解这么高深的话。
康瑞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来的耐心，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梦到的一切往往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了，现实和梦境也不会一样。”
沐沐也不知道听懂没有，眨了眨还沾着泪水的睫毛，突然问康瑞城：“爹地，你会不要我吗？”
“……”
康瑞城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以什么心情问出这个问题。
他能做的，只有给沐沐一个答案。
“不会。”康瑞城看着沐沐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会带着你。除非你要回美国，否则我不会把你送回去。我们……不会分开了。”
很显然，康瑞城说的每个字，都是沐沐心目中的完美答案。
沐沐眸底的哀伤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亮光。
他小心翼翼的向康瑞城确认：“真的吗？”
康瑞城朝沐沐伸出手：“拉钩。”他知道在沐沐的世界里，拉钩就代表着高度可信。
沐沐当然没有犹豫，果断钩住康瑞城的手，目光终于恢复了一贯的明亮安静。
康瑞城知道，小家伙这是终于放心了。
他站起身来，说：“你接着睡，我回房间了。”
一抹失望从沐沐的心底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嗯”了一声。
如果是佑宁阿姨，这种时候，她一定会看着他睡着再走的呢。
康瑞城毕竟是个大男人，从来没有照顾人的经验，自然不会有那么细腻的心思，想到他应该再陪一陪沐沐。
直到走到房门口，康瑞城感觉就像有一股力量拽住了他的脚步，他蓦地回过头，才发现是沐沐的目光。
小家伙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很委屈，但更多的是一个人的孤单无助。
康瑞城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你要不要去我的房间睡？”
沐沐眼睛一亮，眸底的委屈和无助瞬间消失，使劲点了点头。
康瑞城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柔软，说：“起来穿鞋子，跟我过去。”
沐沐起床的速度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几乎是一骨碌爬起来，趿上鞋子蹭蹭蹭跑到康瑞城身后，期待的看着康瑞城。
“走吧。”康瑞城说。
沐沐大概也是第一次这么听康瑞城的话，乖乖跟在康瑞城身后，不敢快也不敢慢。
康瑞城的卧室和沐沐的房间仅仅一墙之隔，没几步路就到了。
康瑞城领着沐沐进去，说：“你先睡，我去楼下洗个澡。”
沐沐点点头：“嗯！”
康瑞城拿了衣服，走出房间之前又问：“你一个人可以？”
这一次，沐沐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委屈，也没有无助了，只剩下一片笃定。
“我可以！”
沐沐几乎是以发誓的语气说的。
康瑞城点点头，放心地下楼去了。
他们在山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沐沐还是第一次进康瑞城的房间。
实际上，沐沐长这么大，不管他们在哪儿，他都鲜少进康瑞城的房间。
他们从来不像真正的父子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此时此刻，踏进康瑞城的卧室，沐沐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泰迪熊的怀抱，绵绵软软的，很舒服。
在这里，他不再害怕，也不会再哭了。
他突然感觉自己，浑身都长满了勇气。
时间已经很晚了，再加上已经没什么顾虑，沐沐下一个动作就是甩掉鞋子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没多久，沐沐就睡着了。
仔细看，不难发现，就像下午一样，哪怕睡着了，沐沐的唇角也还有一个浅浅上扬的弧度。
康瑞城洗完澡上楼，习惯性地推开房门，猛地记起沐沐在房间，又攥住门把手。
按照他刚才的力道，门一定会撞上墙，发出的声响足以吵醒沐沐。
攥住门把手之后，康瑞城轻轻把门推开。
不出所料，沐沐果然已经睡着了。
康瑞城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看着沐沐。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
沐沐的五官和他并不十分相似。小家伙更多地还是像他的亲生母亲，所以看起来秀气惹人爱。
但是，不管长得像谁，沐沐是他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奇怪的是，他直到这段时间，才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孩子的命运是关联在一起的。
也是这两天的某一个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和沐沐，是父与子。
身为父亲，他应该为这个孩子做一些事情——
比如呵护他成长。比如在他成长的路上，教会他一些东西。又或者，为他的一生负责。
在这之前，他只会保证沐沐物质方面无忧无虑。其他的，他好像根本不会考虑。
所有的转变，发生在飞机上的某一个时刻。
他们坐上飞机，从A市往边境逃离的时候，心里都很清楚，不管是A市警方还是国际刑警，都可以轰炸他们的飞机。
但是，沐沐在飞机上就不一样了。
沐沐是无辜的。
不管是国际刑警还是陆薄言和穆司爵，都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尤其是陆薄言和穆司爵。
康瑞城算准了，哪怕沐沐受到半点伤害，许佑宁都永远不会原谅穆司爵。
所以，做出带沐沐上飞机这个决定，康瑞城不能否认，除了想带沐沐一起走，他还是存了利用沐沐的心思。
没办法，那个时候，只有沐沐可以保证他和身边一帮手下安全逃离。
当然，这件事，他永远都不打算让沐沐知道。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自己更像一个父亲，陪着沐沐长大。
沐沐长大后，如果偶然得知这件事，也许会反应过来，他这个父亲利用了年仅五岁的他。
到那时，能不能原谅他，就是沐沐的事了。
利用是事实，他已经无力改变。
康瑞城想着，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这个沐沐安心熟睡的样子。
这个晚上，是康瑞城的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