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对官场的感觉是很敏锐的。
关于6.23案的情况,他判断没有错误,情况非常复杂,对他而言,单单是莞城的局面他就不一定能完全掌控。
而真正复杂的地方是此案牵扯到省城,牵扯到太多的利益群体。
牵扯越广,局面就越不可控。
现在岭南政坛高层的博弈也非常的激烈,对省一级层面而言,现在岭南的展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岭南经济长期领跑全国,经过了近三十年的高速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而同时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问题。
外媒在很早已经就在讨论共和国经济,他们一方面在认真的研究共和国经济为何能够持续增长,另一方面也开始断言共和国的经济不可能永远的无休止的增长。
而一旦共和国经济增速下降,共和国这样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面临的危机就真正开始了。
西方媒体热衷炒作这方面的问题。
而现在岭南的经济增长面临瓶颈,各种拉动经济的手段和可以利用的资源在渐渐的枯竭,似乎也在印证着西方人的论断。
从这个意义上说,搞好岭南的经济建设,推动岭南经济产业转型升级,其不仅是国内问题,而且是国际问题。不仅是局部问题,而且牵扯到大局。
中央多次开会谈到达地区要加紧产业转型升级,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调整不合理的产业结构,要牢牢把握现在的战略机会,推动地区经济向更高的目标迈进。
对岭南的展,中央是高度重视。
自今年以来,领导人密集到岭南视察调研,中央下放了大批干部充实到岭南中高级干部队伍中。
岭南的经济要展,步伐方向要紧跟中央,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
面临中央的压力,岭南班子深感责任,在重压之下,班子内部关于路线、方向之争也空前的激烈。
从目前岭南的局面来看,莫书记掌握大局,但是具体的工作党委方面贺军在挑大梁,政府工作方面周子兵掌控全局。
要改变岭南的经济结构,要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不仅政府要求变,党委也面临组织改革,干部制度改革等等各项改革。
改革要触犯到既得利益群体,政治改革和经济改革如何同步,如何协调,谁先第一个往前冲,这都是屡屡矛盾的焦点。
而在这些工作方面,政府和党委之间的分歧也是前所未有。
陈京在向周子兵汇报以后,本来准备立刻返回,但是在第二天清晨,他就接到了省委秘书长蒋铭仁的电话。
蒋铭仁明确告诉他,省委贺书记想了解6.23案,作为这个案子的直接领导,贺军想跟陈京谈谈。
陈京当即调转车头去省委。
贺军日程很紧,陈京在省委休息室等了两个小时,一直等到午休,贺军才忙完。
陈京和贺军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一段时间不见,贺军的气势更甚从前。他穿着一件青灰色的中山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的老花镜,一双看似浑浊的老眼看向陈京的眼神颇具玩味。
陈京认真的跟他汇报了6.23案的情况。
贺军久久不说话,反而又去看桌上的文件。
过了很久,贺军道:“小陈,6.23这个案子,你来把控全局,我看就有点小马拉大车的意思。你有勇气把盖子揭开,那就不要指望别人给你擦屁股,一切都得靠自己。
6.23案的情况你刚才汇报了,很让人吃惊,也很让人担忧。
我担忧比吃惊更甚,因为这个案子处理不好,就可能意味着要出大乱子,你试想一下,目前的莞城是否还能经得住大风波, 我看你一把手情节很重,一把手是要看全局的。
从全局来看,6.23案该如何处理?”
贺军老奸巨猾,一开口就是先声夺人。
他可不说什么让陈京控制案子规模云云那些让人反感的话,他直接就把问题问到了陈京的软肋上,让陈京无言以对!
陈京刚刚总结了自己的两个毛病,第一个毛病就是一把手情节重,另一个毛病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贺军眼睛毒得很,一针见血的就把陈京的问题暴露了出来。
有一把手情节,干一把手才有魄力干的事儿,就得有一把手把控局面的能力。
莞城的案子搞不好,陈京心中忧心忡忡,跑到粤州来干什么?贺军把陈京的粤州之行说成是他找人擦屁股。
贺军陈京不陌生,贺军擅长的就是把握局面,运用计谋。
他明明和周子兵之间有分歧,但在下属面前却从来不直接说,而是在不经意见让人领悟到这一点,而又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思办。
陈京对付贺军的办法,很多时候就是少说话,只带耳朵不带嘴巴。
今天陈京用的就是这个策略,贺军说什么,他都认真听,虚心接受,至于以后怎么做,那得自己审时度势的去把握。
贺军语重心长的和陈京谈了很多,他眯眼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看上去唯唯诺诺,一脸谨慎恭敬的年轻人,心中不由得叹气。
陈京履新莞城是其中有他一力推荐的因素。
当时贺军做此考量原因复杂。
但是他根本没料到,陈京下放到莞城,俨然像是龙归大海一般,硬是在莞城如此复杂的局面下站稳脚跟,而且弄出了这么大一案子。
从莞城方方面面传递过来的信息无一不显示,陈京在莞城有大图谋,有极其大的雄心。
莞城的书记是岳云松,可是陈京所图比岳云松还大,这不能不让人感叹。
贺军才不认为面前的年轻人是真的唯唯诺诺,如果陈京是那样的人,他能干出这样让全省上下都感到棘手的事儿来?
所以很容易判断,陈京是在阳奉阴违。
可是贺军能说面前这个毕恭毕敬,谦虚谨慎的年轻人是阳奉阴违吗?
贺军叱咤岭南政坛,棘手的人他遇到得多了,陈京的职位并不高,但是他却觉得这个人异常的棘手。
“陈京,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说说你的看法嘛!”贺军道,他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陈京。
陈京认真的道:“贺书记,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听取6.23案的情况汇报,我很激动。说句实在话,我从未想过因为一个案子,会牵扯出这么多人和事啊。
一个小小的案子,就能牵扯出这么多老虎和苍蝇,说句实在话我心中很忐忑,也很害怕。
我一方面害怕咱们莞城是不是从此一蹶不振,从此成为全国腐败和犯罪的重灾区,如那样,我们全都是罪人。
另一方面,我也害怕因为这个案子牵扯到这么多利益群体,我会遭到他们的打击报复。我的底细贺书记您是知道的,底子薄,根基浅,墙上芦苇嘛!”
陈京说到这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道:
“但是让我感到兴奋和激动的是,我们这个案子省领导们都重视,昨天周省长亲自听取了汇报,今天您又在百忙之中听取了汇报。这说明咱们岭南的领导,很在意我们体制内和社会上的各种严肃的问题。
这让我觉得,我的工作是值得的,因为这个案子我做了,真相也出来了,领导们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就算我现在回去就被人开车撞死,这个案子事实在那里。
现在案情解不开,犯罪势力太狡猾,但终究一天会真相大白,到了那个时候,我陈京被车撞死就会成为一大悬疑案,哪怕我真是意外的被撞死的,多少年以后的人们会这样认为吗?历史会这样认为吗?”
“咳,咳,咳!”贺军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深吸一口烟,听到这一番讲话,他一不小心就呛住了。
好你个陈京,我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啊。
听他这么一说,他现在就算撒手不管,这个烫手山芋也必须要有人管,有人负责。
贺军不是让他控制局面吗?他干脆回去就尥蹶子,领导们真的能让6.23案就这样定格住?这么大的事儿,纸包不住火,现在局面已经形成,就算是没有什么动作,那些心中惴惴的人又岂能安分?
陈京说得慷慨激扬,言语中甚至颇有悲怆的气氛。
可是在这激扬悲怆的背后,贺军感受不到有丝毫的悲观。
陈京是在告诉贺军,在这个时候,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
压力太大了,他不堪承受了,干脆撂挑子不干。他陈京不干了,谁接手这个烫手山芋让人放心?
现在的整个岭南,恐怕也只有陈京最合适,纵然贺军被称为官场教父,他也找不出第二个陈京来。
“哼!”贺军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小陈,你很好!有勇气有决心,好,好!”
贺军一连说了两个好,第三个好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陈京如果能为自己所用那该多好啊。
年轻人却行事如此老辣,和自己很像,脑子里面考虑问题,做事情的方式都堪为人称道,很是难得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