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穆栀雨,只因出生时,白驹寺里的一场细雨打落了枝头的栀子,盛满一庭的香气。
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便因儿时身染顽疾而去世了,但她十分庆幸,自己有一个让自己尊敬而又亲近的父亲。
穆栀雨一直将她的父亲当做是自己心中的榜样,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对诗书自然是耳濡目染,不知是仰望父亲的原因还是别的,穆栀雨打小便对文人有特殊的好感。
为了让她学到更多的东西,父亲亲自请了女先生前来教导,欣喜非常的穆栀雨手舞足蹈,却现女先生教的,不过是三从四德之类,让她十分厌烦的东西。
那年花朝,她同几个远房的妹妹外出踏青,打秋千时嬉笑玩闹,却不经意瞧见,清澈的溪水对面,立着个正在作诗的年轻人,距离太远,又瞧不清面孔,只见他一袭月白长袍,于人群之中,是那般显眼。
清风拂过,未曾被压好的宣纸随风飘来,在对面人震惊的目光下,不知飘落至何处,连连哀叹:“可惜,可惜。”
那月白长袍却道:“清风欲读吾诗,岂不妙哉?”
回到家中的她,像是偷了别人东西的贼般小心翼翼展开那宣纸,将诗捧读多遍,越觉得精妙无比,自此,女先生前来教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瞻仰一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写出这样的诗。
后来,派自己的贴身侍女眉儿出去打听,才知那人是早已封了王在封地的六殿下,凤瓴。
这个结果让她意外,却又有几分欣喜。
意外的是,生于皇家之人,会有这般君子之风、文雅之气,欣喜的是,自己的距离同他十分的近。
当时的穆栀雨,是这样想的。
后来,着了魔般换了一身男装,瞒着自己的父亲只身连夜跑去了永宁,只因听人说,永宁的诗会,他也会去。
当她展开手中折扇,隐藏自己,想要慢慢朝着他移动过去时,却现他的眼神,正巧便瞥了过来,那一瞬间,只觉周围的空气都要凝结,如果……旁边没有一个人踩到了她的脚的话。
苦苦哀求多次,让父亲去永宁也带上自己,总算是有了第一次能同他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可让自己失望的是,他好像只将自己当做是普通的朋友,却对那位姓云的姑娘,格外注意。
原本她以为,既然他有了喜欢的人,自己便不必纠缠,却在被他救了的那一刻,暗淡的芳心重新亮了起来。
也许她就应当像庭院中的栀子那样,只默默地散着自己的香气,就那样看着他,足矣。
却不想,他的心意似乎并未得到云瓷宁的回应,且被他们所说的怨灵附身,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
那段时间,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找了许多佛理同他畅谈,看见他微微弯起的嘴角,哪怕是一瞬间,哪怕是装出来的,她也满意了。
在此期间,她还意料之外的,多了个姐姐。
是父亲负了那个叫谢栀的女人,还是迫不得已娶了自己的母亲?穆栀雨不想追究,上一辈的事情,便让它停留在上一辈吧。毕竟,在她的眼中,穆姝月在外流浪多年,沦为琵琶女,身世也十分可怜,也许,她应当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姐姐。
然,别人似乎根本就不愿意领自己的情。进门之前便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还使了计害的眉儿差些被父亲的板子给打死,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已经开始变了,变得不那么崇拜自己的父亲,变得开始讨厌这个世界,唯有那个停留在记忆之中的月白袍公子,能给自己一点点温暖。
穆栀雨很懦弱,也很笨,打小家中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她没有体会过大宅院中的勾心斗角,更学不来穆姝月说话时的弯弯绕绕,时间长了,便任由她去,惹不过,还躲不过吗?
可一味地退让根本就不会换来她的体谅,反而会让她气焰愈强盛,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同凤瓴在一起时,那道圣旨,却让近在咫尺的他们中央,划上了一道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天,同她出生时一样,下着毛毛细雨,她撑着伞,决定在自己出嫁之前,冒着风险去见他最后一面,尽管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他却道:“我带你走。”
走?又能走到哪里?她走了之后,便是违抗圣命,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明明想一走了之啊,却仍旧被现实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婚的前一日,眉儿在她耳边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她多么希望,自己将要嫁给的人,是他。
入夜时突如其来的大火,就像是她那个突如其来的姐姐一般,惊扰了梦中的她。火光之后,有一个人在笑,尽管她面容姣好,却笑得那般狰狞,而后,一甩衣袍,走了。
她在眉儿的帮助下躲过砸下的房梁,却被火星烧伤了脸,痛吗?比起心死,也痛不到哪里去。
眉儿像是忽而开窍了般,让自己将镯子褪下,说:“姑娘,你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那一幕,多像小巷中的他,死死的拽住斗篷人的腿,对自己说:“快走!”
她的懦弱害惨了自己,还害死了眉儿,跌跌撞撞不知跑往何处……
*
五月,佛寺里头的栀子又开了。皎洁纯净的花朵点缀于翠绿的枝头,散的香气令人陶醉。
木鱼不知敲了多少下,披着袈裟的他缓缓自佛堂之内走了出来,对前来上香之人皆报以微笑。
人群中的那个小女孩儿格外的引人注目,髻上头那支栀子状的簪子,竟教庭院里头真栀子都失色了几分。
她嘴角噙着一抹笑,一人站在栀子树下像是在等人。
良久,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昨夜风雨刮下来的栀子花瓣拾起,放入荷包之中。
他上前两步,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小施主年纪轻轻,便是爱花之人。”
小女孩儿扬起脸,“听说,每一个女孩子都是一朵花变成的,所以呀,要好好待她们。”
他一愣神,恍若透过那栀子瞧见了一人模糊的身影。
她的音容笑貌,即便在几年前毁去,也毁不去他脑中的记忆。
总说他悟了、悟了,今日竟是还未比得上一个小女娃。
他的脚步沉重,在泥泞的小路上行走。
山的脚下,是一汪清泉。清泉的一旁,泊着艘小船,船上的女子,带着斗笠,也瞧不清面容。
也无人知晓她是何时来的,到底长什么样。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儿,一脚踏上小舟,“阿弥陀佛。”
她在听见他清冷的声音时明显一愣,手中的船桨险些落入水中。
她狠狠地低下了脑袋,即便有那斗笠遮住,她却十分害怕,他能瞧见自己已然毁去的面庞。
清清的湖水之上,荡漾着那条小舟。
她渡人,他度人。
清幽的山谷之中,猿啼声回荡。
大概这便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