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里里外外,都在各种事情,没谁闲着。
在六部忙忙碌碌,吵吵嚷嚷,争议不断的时候,第二天一早,文彦博以‘致仕中枢老臣’的身份,上了两道奏本。
第一道,是对朝廷近一年多来的乱象的指责,痛斥一些人‘食君之禄,毁国之柱’、‘贪慕荣华,忘却本分’、‘侃侃而谈,碌碌而为’。呼吁朝廷严肃朝廷纲纪,为明年改元,‘绍圣新政’铺垫厚实。
这道奏本,署名如果不是文彦博,一定是一道极其普通的奏本,这种奏本经常有人。要么是‘新党’为‘新法’辩护,或者是打击异己,要么就是想靠向‘新党’之类。
但这是文彦博写的,貌似是在就事论事,批评一些乱象,仔细品味却现,这是一道‘投诚’的奏本,文彦博在表态,支持‘绍圣新政’!
文彦博进京已经有些日子,太多人知道了。他一直很低调,没有冒头,这一道奏本,还是第一次。
‘旧党’大佬,突然倒向‘新党’,支持‘新法’,瞬间就在开封城炸锅了。
奏本的消息传开,不知道多少义愤填膺的要见文彦博。
文彦博在宫里见不到,数十人纠结着,堵住了文家大门,闯不进去就在门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老而不死是为贼,文老贼!”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文老贼,你怎么还不死!”
“你早点死,我看你有什么脸去见司马相公!”
……
文家就比章家聪明多了,任由外面骂声如雷,就是不开门。
这还是第一道,文彦博的第二道奏本是关于‘江南西路‘新政’困局’与‘贺轶之死’。
这道奏本措辞更加激烈,痛斥江南西路一些人枉顾国法,不尊陛下,无视朝廷,谋害钦差,图谋不轨。
这些罪名都是十分严重的,以文彦博的身份上这样一道奏本,朝廷必须要有一个态度出来了!
果然,就在当天,大相公章惇召开政事堂扩大会议。
政事堂,六部以及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等主要官员全部到场,令人意外的是,国子监祭酒沈括也在列。
政事堂的会议厅并不大,三十多人是满满当当,就差摆到门口了。
章惇坐在主位上,左手边蔡卞,右手边空缺,下一个是文彦博,在后面是兵部尚书许将。
蔡卞右手是礼部尚书李清臣,再接着是吏部尚书林希。
其他的尚书,侍郎等依次坐好。
众人都知道,今天要有大事决断,一个个屏气凝神,全都看着章惇。
章惇脸角黝黑,严肃刚正,环顾一圈中人,抬了抬手。
裴寅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上面堆着半人高的公文。
章惇拿出最上面相对薄一点的文书,道:“大宋律,大宋政体、军法、宗室二十三规、爵禄法、婚姻法、税法……”
章惇一口气说了二十多个,然后看向众人,道:“酝酿的足够久了,政事堂已定案,今日呈送垂拱殿,请官家御准,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神情倒是平静,纵然有话,也不会开口了。
这些法度,争执的太多,太久,政事堂既然已经定案,他们再扯也没什么用了。
“没有。”这是蔡卞在说话,打破冷场。
章惇放回去,道:“‘禁军改革草案’,文相公,你看过了,有什么意见吗?”
文彦博枯瘦矮小,在一群人当中特别显眼,他听着章惇的话,道:“禁军,顾名思义,禁宫之军。‘禁军’二字的滥用,是对官家的不敬。我赞同,规范禁军。除宫内以及城外三大营,其他军队,包括皇城司,擎天卫等都不可称为禁军。”
章惇转向其他人,道:“这份草案,待会儿送上去枢密院,请枢密院酌情处理,上禀官家允准。”
这件事,其实也有很大争议,是‘军改’的一部分。但相对于‘军改’,这还只是皮毛,倒是没人开口。
章惇继续说道:“‘京察’的名单,你们都看过了,说说吧。吏部先来。”
吏部尚书林希,面色漠然,瞥了眼一群人,拿出手札,扫了眼,道:“大相公,经过一年的考察,现了众多滥竽充数,混吃等死,甚至于为官不仁,横征暴敛,贪污腐败,人浮于事等等,这些人,不配为官。吏部的意思,分阶段,按步骤,用半年的时间,清除出去,永不复用。”
户部尚书梁焘接话,道:“林尚书,这份名单虽然目前还能保密,但半年,未必能保密那么久,恐夜长梦多。”
林希瞥了他一眼,道:“一口气处置,动静太大。”
林希的意思很简单,明年‘绍圣新政’,还需要稳住地方,大规模替换那些知府知县,怕是一下子会乱套。
梁焘想了想,没有再接话。
苏轼坐在来之邵对面,一直沉色不语,听着章惇宣布命令般,独断的决定那些事。
直到林希的话,他忍不住了,道:“林尚书,这些考察,是否详实,有确切证据,还是说,只是风评,亦或者,是某些偏好?”
苏轼说的很委婉了,就差没说这是‘新党’在排斥异己。
众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没人理他,看向林希。
这样的大会,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出祸端。
林希道:“这份京察,是御史台与吏部联合调查,历时一年,综合了实际调查,风评,历年考核,还有各种案卷,不能说十成把握,八成有的。”
苏轼绷着脸,道:“朝廷行事,就这般草率?”
来之邵冷哼一声,道:“这已经是朝廷最大的宽宥,真的要严查,就是京察名单,随便拉出一半砍头,没有一个冤枉的!”
黄履面色不善,道:“苏尚书,你要我们讲证据,你说话也得讲证据。这份‘京察’名单,我待会儿亲自送一份给苏尚书,请苏尚书核查,看看哪一个是冤枉的。当然了,如果有的调查不详实,或者罪责过轻的,也请苏尚书回馈一二。”
苏轼刚要继续反驳,章惇一抬手,道:“半年太久了,三个月。至于是否有冤枉,让他们自己上书申述,挨个核查就是了。先说‘吏法’。”
不少人瞬间就放下了苏轼,坐直身体,一本正经的看向章惇。
‘吏法’,是关乎他们自身,一部十分严苛的律法。
‘吏法’规定了官吏的品级,俸禄,享受的待遇,在职的,告老的,外加对官吏的行为,包括经商,买卖田亩,商铺,宅邸,奴仆等等,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甚至于,对于官吏妻妾数量,奴仆数量,奴仆的待遇,卖身契等等,进行了制式化的规定。
这些,与在座的息息相关,没人敢大意。
‘吏法’,是一份在朝野纠葛中,不断妥协,退让的产物,即便如此,朝野官吏依旧满心戒备,不愿意颁布这样的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