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轶默默看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径直转身回房。
这参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愤恨又难受。
贺轶并不是昏官贪官庸官,他有能力,也有决心,但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他动一牵全身,既要稳住地方,也要顾及朝廷,着实处处艰难,如履薄冰。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能清楚的预估,一旦贺轶离去,狂风暴雨不会停止,战场会在江南西路与开封城同时开启,无休无止!
贺轶回到书房,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一阵,缓缓拿起笔,在灯光下,他侧脸认真,建议,笔端一丝不苟,字迹稳重有力。
‘臣贺轶伏请陛下允准……江南西路鱼米之乡,人情淳朴……臣庸庸碌碌,有负所望……新法之艰,人所共见,新法之冀,人所期盼……臣于旋涡中,望请陛下不疑,朝廷不虑,戮力同心,矢志不变……’
贺轶这道奏本,其实倒是很平常,没有过于激烈的话语,更没有为他自己辩解。
写好后,他审视一遍,吹干笔[笔趣阁]墨,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红色纸上写着刺眼的:鹤顶红。
他看了眼,揣到怀里,又拿出一道公本,提笔在最左侧写到:江南西路官吏任免:应冠、伊海岩、纪敬意、尚政吉、栾祺、徐向磊……
他一连串写了二十多人名姓,写好后,他看了一遍,拿起来,走出书房。
那参政就在门外等着,看着贺轶刚要说话,贺轶就得过手里的公文,面无表情的淡淡道:“明日,你召集巡抚衙门官员以及各府知府,宣读这份任免名单。”
参政一怔,接过来看去,顿时双眼大睁,惊愕的道:“中丞,这可都是江南西路的官员,这么多,真的要全面免去吗?”
这份名单上的应冠是洪州府知府,伊海岩是抚州府知府,纪敬意是上饶县知县,其他大大小小二十多人等,都是江南西路的一方大员,每一个都背景深厚,在地方上关系网错综复杂,难以揣度!
真的要是将这些全部免除,别说贺轶了,就是朝廷那边也难以交代。
同时任免这么多官员,哪怕有犯罪确凿的证据也得一步步来,否则朝廷难以交代,地方上还会乱作一团!
贺轶面无表情,道:“放心好了,我自有应对,将来朝廷派人来查,你如实说就是了,另外,我已经给你们几个安排了其他事情,明天之后,你们就去督查河工,朝廷没派人来之前,不要回来。”
参政震惊中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想不清楚,急忙抬手道:“中丞,此事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完全可以杀鸡骇猴,徐徐图之……”
贺轶摇头,道:“还是怪我太过软弱,只是免了几个人的官,当初若我有章相公的魄力,狠狠杀几人,也不是现在这个局面。来不及了,想要改变江南西路的局势,唯有下狠手了。”
参政还是有些不明白,要掌控,贺轶却道:“我累了,有什么事情,等你明天宣布了再说。带我的侍卫去,有什么人捣乱,直接扔进大牢,用的侍卫看管,朝廷没来人之前,不要放。”
参政听着贺轶三番两次提到‘朝廷来人’,想要追问,贺轶却转身又进去了。
参政心头疑虑不安,手里的这道任免书直觉分外沉重。
第二天一早,巡抚衙门召集了附郭县的众多官员,准备宣读任命。
外人根本不知情,走在最前面的是附郭县知县栾祺,虽然只是小小知县,但他的派头却极大,身后的众多知府官服的人围着他,说着奉承的话。
他满头白,年过六十,背着手,鼻孔朝天,步伐非常的慢。
洪州府知府应冠跟在他边上,最是殷切,满脸谄媚的道:“栾公,也不知道那贺轶又要干什么?又是要丈量土地,又是要登记户丁,还要改革什么官吏制度,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栾祺虽然是只是小小的知县,但他年少时才华横溢,与众多人有着交情,尤其是曾经入宫,给神宗皇帝讲学,还指导过年幼的赵煦,在很多人看来,他算半个‘帝师’。
并且,他与高家是姻亲,高太后逝去才没多久,影响力依旧庞大。
栾祺哼了一声,余光扫了一眼众人,以一种断然不可违逆的语气说道:“你们放心,有我栾祺在,没人敢乱来!他贺轶要是肆意破坏祖制,无法无天,我栾祺绝不答应!别说一个小小的贺轶,就是蔡卞,章惇来了,敢如此胡作非为,我就指着他们鼻子骂,骂的他们祖坟裂开,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栾公说的甚是,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还是栾公急公好义,我等汗颜!”
“有栾公这句话,我等就安心了,也为江南西路百万百姓多谢栾公!”
“栾公,实乃我被之楷模……”
在一片阿谀奉承中,栾祺腰杆耿直,头仰的更高,鼻孔的鼻毛都清晰可见。
应冠见着,连忙躬身,扶着他道:“栾公,巡抚衙门没什么人,就贺轶与他那走狗参政刘志倚,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您可要小心啊……”
栾祺登时冷笑一声,道:“他们算个什么东西,我在朝廷的时候,他们还在和泥巴!等着,待会儿我让你们看看,我大宋的天下还是我等忠直臣子说的算,乱国贼子,休想得逞!”
他的话音一落,马上就又迎来了一波马屁。
巡抚衙门内,刘志倚手里拿着贺轶的任免书,神情凝重。
他想了一晚上,越觉得贺轶的话里有问题,却又想不明白。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他怒哼一声,瞥了眼身旁的侍卫押班,道:“你带人,围住院子,谁要是敢乱来,立即押送大牢!”
“是!”押班抱拳。他们是兵部派给贺轶的侍卫队,只接受贺轶的命令。
这时,贺轶就在他的书房里,双手抱腹,双目眯起,静静的坐着,桌前放着那瓶鹤顶红。
外面的声音他能听到,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睡着了一样。
“贺轶出来!”
栾祺的大喝声响起,在不大的巡抚衙门回荡。
贺轶慢慢睁开眼,向窗外看了眼,又面无表情的坐回去,闭着眼假寐。
“放肆!巡抚的名讳,岂是你们能直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这是刘志倚的大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