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这会儿,赵煦正在庆寿殿与朱太妃用膳。
朱太妃没了前几日的不善,几次欲言又止也没说出口。
赵幼娥小身子坐的笔直,一脸的紧张不安,时不时偷偷看向赵煦,赵煦一看过来又连忙低头。
赵煦对于小丫头的心思以及赵佶赵似偷偷出宫是心知肚明,没有点破,给朱太妃夹了个菜,笑着道:“小娘,多吃一点,您最近都瘦了。”
朱太妃近来确实有些神思不属,看着赵煦的关心之色,她勉强一笑,道:“好,官家你也多吃点。”
赵煦见朱太妃还是不肯说,应了声,而后斟酌着道:“小娘也不用担心那么多,政事错综复杂,以后我不会让人再来打搅小娘的。”
朱太妃听着,张了张嘴,少有的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打搅你的政务,只是有些事情,千万要慎重。”
赵煦隐约能猜到是什么事情,笑笑没有多说。
赵幼娥越的紧张,一直紧抿着小嘴。
赵煦只当没现,陪着朱太妃吃饭,不动声色的开导她。
……
又过了几天,开封城里关于‘环庆路大败、开封城危急’的谣言四起,盖过了所有事情。
不知道多少人辗转反侧,恐惧难眠,甚至要居家南下避难。
这时,一道来自杭州府的奏本,震动朝野。
这时杭州知府王存的奏本,他将近来生的所有事情进行了梳理,从苏辙死,吕大防下狱,再到改制以及环庆路一战,通通归结为‘佞臣弊政,厄需归正’,以相当锋利的笔锋,将事情梳理的相当清晰,有条有理,字字句句都是冲着章惇以及‘新党’去的。
王存在元祐二年是尚书左丞,‘副相’,就差一步拜相,因为被蔡确所弹劾,吕大防等人所忌,这才一直流放在外。
而今‘旧党’在朝中的大佬凋零殆尽,这位远在杭州的‘王相公’,自然是众望所归,奏本一出,朝野如同被点沸,随风而起不知道多少。
借由‘环庆路大败’的‘铁证’,朝野对章惇、蔡卞的口诛笔伐甚嚣尘上。
政事堂,苏颂班房。
王存的门生,前任吏部郎中陈朝站在苏颂身前,抬着手,一脸肃色的道:“相公,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您真的就坐视不管吗?”
苏颂漠然,道:“到了哪种地步?你要我怎么管?”
陈朝一脸决然之色,沉声道:“相公,吕相公等人死了,这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朝廷的体制被改的乱七八糟,言路尽断。天下沸然,百官惶恐。而今,环庆路更是大败,威胁汴京。这样的程度,相公要坐视不理吗?”
苏颂神色木然,道:“王存让你来的?”
陈朝抬着手,道:“相公,国之兴亡,岂能坐视?苏相公为宰执,请苏相公上书,弹劾章惇,蔡卞。值此关头,官家也不能再保他们,只要这二人一去,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朝廷自会稳固,百姓安乐,天下承平!”
苏颂脸角绷了绷,看向他道:“吏部正在制定一些规矩,致仕,罢黜等的官员,只能密书上奏,不得公开谈论朝政以及涉入朝局。”
陈朝面露怒色,道:“相公,阻塞朝廷言路不说,现在更是要堵住天下人的嘴?日后我大宋军民,莫不是要道路以目?相公,这样的事,难不成您真的坐看其成吗?”
苏颂轻轻闭上眼,头疼不已。
哪怕章惇将那么多人以‘巡视’的名义配出京,可反对的人依旧陆陆续续,没完没了。
苏颂心里很清楚,环庆路大胜,章惇故意压着消息,还放着‘大败’的谣言,无非就在酝酿着更大规模的‘报复’。
苏颂已经被架空,真实的宰执权力几乎都在章惇手上。他若出面弹劾章惇,确实能给章惇极大的动摇,但未必能送走他,宫里那位官家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
苏颂要是冒头,只会促使官家更为坚定的站在章惇背后,放更多的权力给章惇。
苏颂不想看着王存成为章惇的下一个打击目标以及由头,朝廷里的‘旧党’已经所存无几,再到地方,牵扯范围、风波不可想象。
苏颂默默一阵,睁开眼,道:“朝廷法度人人都要遵守,你去信给王存,让他明白其过,上书认罪,我会夺他官职,回乡养老去吧。”
陈朝一怔,他来之前就仔细想过,认为苏颂即便不答应,也会有其他办法,毕竟苏颂是‘旧党’,与他们一起的,哪里想到,苏颂会要求王存认罪,夺职罢官?!
苏颂不想与他说太多,直接道:“送客!”
姜敬推门进来,道:“陈郎中,请。”
陈朝不甘心,急声道:“相公,您是宰执,今天生的一切都是要入史书的,您就不担心史书如刀,万古留名吗?”
苏颂脸角抽了下,没有理他。
陈朝再多不甘心却也没办法,一甩袖子,沉着脸,出了苏颂值房。
政事堂现在是风声鹤唳,暗中窃窃私语无数。官吏们看着陈朝出来,探着的头,伸着的耳快速缩了回去。
陈朝看着他们,冷哼一声,大步离开政事堂。
“是王相公的门生,他来找苏相公做什么?”
“我看,还是关于环庆路大败的事,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现在朝廷麻烦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拿苏相公抵罪……”
“肯定的啊,苏相公不是变法派,这么大的事,拿他背锅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来,章相公就要成为宰执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外面都说,明年会改元,这宰执肯定得换人,毕竟苏相公是太皇太后的人……”
“嘘,慎言!”
姜敬听着一群人的议论声,神色不安,转回了苏颂值房。
苏颂手里拄着拐杖,不等他说话,就道:“我知道你有些人,传话出去,什么也不要做,老老实实做事。”
姜敬见苏颂的态度,心里忽然有些古怪,道:“相公,环庆路大败,朝廷怎么这么安静?不应该如临大敌,派兵应对吗?”
苏颂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算冷静。”
姜敬一个激灵,陡然醒悟了,道:“环庆路没败?这是章相公布的局?”
苏颂轻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就知道了,不要多说什么。章惇被官家压了那么久,酝酿了很多事情,要是牵扯到你,我除非拼老命,否则保不下你。”
姜敬头上渗出丝丝冷汗,少有的面露惧色,道:“我记得,前不久文相公还上书了,章相公这张网,要装这么多人的吗?”
文相公,就是文彦博,四朝宰相。
苏颂听着也是皱眉,道:“暂时没那么快,还得等章楶回朝,你心里有数。”
姜敬头上冷汗涔涔,眼神闪烁不断,连忙又抬手道:“下官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