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神情紧。
眼前这位官家可不是神宗皇帝,神宗皇帝你对着喷口水他还笑脸相迎,眼前这位没那么好的脾气。
苏颂,章惇,蔡卞以及范纯仁都看向赵煦,暗自凝神。
窦麟头上甚至出现冷汗,不自禁的向外瞥了眼。他似乎安静的有禁卫拿着大棒在悄悄靠近。
裴枫是铁面直谏,却也不是傻子,感觉到了赵煦语气的不善,从容又肃色的道:“臣绝无半点逾矩,从无结党,更无贪腐,请陛下明鉴。”
赵煦刚要说话,忽然有个黄门进来,递给陈皮两封信,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陈皮挥了挥手,走过来,递给赵煦,低声道:“官家,环庆路来的。”
赵煦眼神闪过讶异,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
看了第一封,赵煦双眼陡然冷漠,快速打开第二封,赵煦一行一行看去,没到最后,脸色铁青,杀意毕露!
下面一众人看着赵煦的表情,心头一惊,不由得齐齐对视。
看完后,赵煦眼神冰冷,暗暗吸了口气,压着怒意,抬眼扫过群臣。
一群人并不知道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这两封信从哪来的,谁写的,写了什么。
赵煦压住怒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裴枫,淡淡道:“你身为门下省给事中,而今政事停顿,事事卡在门下省,造成了巨大的混乱,你给朕一个解释。”
裴枫不管赵煦刚才看的是什么,当即抬手,义正言辞,道:“陛下,杨畏乃是奸佞小人……”
嘭
赵煦猛的拍桌,满脸怒容的喝道:“那许将,吴居厚,林希等人的任命呢?环庆路的军饷呢?关于环庆路支援的器械,军备,衣物等,为什么门下省也不批?事关天下大政你视若无睹,边疆安危你当做儿戏!国政停滞,陷万民于水火而不自知;贻误军机,置社稷安危于不顾!这就是你的公心!?你眼里的公心就是这样吗?若是天下读书人都是你这样的公心,朕要你们有何用!”
裴枫脸色大变,抬着手,急声道:“陛下,臣……”
他张口结舌,一时间找不出话来。
扰乱国政,贻误军机这是大罪,足以抄家灭族!
苏颂,章惇等人一惊,齐齐侧身而躬。
梁焘躬着身,面露冷色与嗤笑。这自然是冲着裴枫。
许将躬着身,心里轻叹。这样的事,早非一日两日了。
吏部尚书林希漠然的神色若有所动,悄悄看了眼赵煦,没有之前那么的淡漠。
范纯仁这会儿面沉如水,感觉到了危险,侧身而出,道:“陛下……”
他话音未落,章惇就淡淡开口,道:“范相公,令弟的事官家已经法外开恩。”
章惇的一句话,范纯仁张口的嘴,硬生生的被堵上了。
范纯仁的四弟范纯粹涉入吕大防案,念及范仲淹功绩,免了死罪,判了二十年,现在还关在刑部大牢。
范纯仁脸角抽搐再三,目光闪烁不定,最终,还是默默无声的退了回去。
赵煦冷眼看着他,而后转向裴枫。
裴枫板正的脸上都是焦虑不安之色,内心疯狂想着应对之法。
他是门下省给事中,掌管着审读内外出纳文书,驳正政令、授官之失当者,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下设上、下、封驳、谏官、记注等等,可以说,是门下省最为要害的位置。
门下省现在使得政务停顿,追究起来,他裴枫第一个逃不过!
赵煦盯着裴枫,见他久久不言,冷哼一声,道:“冥顽不灵,无药可救!来人,即刻起,所有三省官员全部停职待查,羁押候审!一应权职交由政事堂与六部分担!苏颂,章惇,蔡卞,你们与六部尚书合议,重新划分三省职权,上报朕御批,五天之内,必须有结果,胆敢敷衍塞责,严惩不贷!”
裴枫双眼大睁,惊恐万状!
官家没有处置他,而是处置了三省!
范纯仁心里不好的预感成真,心头无比沉重,怔怔的,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臣遵旨!”
苏颂之前已经猜到了一些,此刻也只是暗叹了口气,出声道。
蔡卞或许察觉到一些,可万万没想到,官家居然是要废弃三省!
章惇尽管没猜到,却大合他心意,跟着出列,道:“臣遵旨。”
他们一出,蔡卞以及五部尚书纷纷跟着:“臣遵旨!”
赵煦一摆手,当即有禁卫冲进来,按住裴枫与窦麟。
裴枫忽然反应过来,急声喊道:“陛下,三省是祖制,不可轻动,否则朝廷失序,奸佞横出,社稷不安,陛下三思啊……”
窦麟也跟着大喊,道:“陛下陛下,三省涉及上百人,若是全部停职待查,政务就真的停顿了,还有环庆路那边,夏人蠢蠢欲动,陛下,朝廷不能轻举妄动,陛下陛下,三思三思啊……”
两人被拖出去,还在大喊。
赵煦脸上愤怒依旧不减,目光转向范纯仁,道:“范卿家,你近来可是给环庆路写过信?”
修炼沉默神功的苏颂忽然警醒,先是望着赵煦,见他神情冷漠,旋即转头向范纯仁看去。
他心头剧烈不安!
章惇面上若有所思,瞥了眼范纯仁。
其他人也都注视着范纯仁,刚才官家那浮露杀意的表情,现在还在他们眼前!
范纯仁本就面沉如水,听着心头微惊,继而想到了前不久给他弟弟范纯礼的信。
范纯礼在关陕为官,而今夏人蠢蠢欲动,他写了一封告诫信。
范纯仁仔细想了想,并无不妥,出列道:“回陛下,臣是写过一封家书。”
赵煦盯着他,道:“家书?那朕给你以及诸位卿家念念,看看有没有出入……‘大车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撞,君子和小人斗力,中原大国与外来小邦较胜负,不但不可胜,也不足去胜,不但不足胜,即使胜了也无所谓’,这句话,可是范卿家所写,有无偏差?”
许将等人顿时面露惊疑,范纯仁这句话,着实有大问题!!
不可胜,不足胜,胜了也无所谓,也就是胜了?没什么用!
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大部分是‘新党’,他们面面相窥,不敢置信!
要是当朝相公都是这般想的,那边疆的将士还怎么打仗?用什么心态,抱着‘不能胜’的信念去打仗吗?
范纯仁抬着手,道:“是臣所写,并无偏差。”
范纯仁话语一落,章惇剑眉倒竖,声音如刀,沉声道:“陛下,范纯仁以朝臣干预边事,动摇军心,其心难测!臣请立斩!”
赵煦没理会章惇,冷意注视着范纯仁,道:“朕之前在紫宸殿说过,夏人是叛臣,夏人所占是我大宋国土,我大宋以及朕,不承认夏人立国!你却说他是外邦小国,这是其一。其二,你以朝臣,干预军事,不赦之罪。其三,你是当朝相公,居然有‘不足胜,不可胜,胜也无所谓’心态,真是令朕吃惊!”
范纯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道:“陛下,刀兵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边疆太平,是万民之福,仁宗年间,四十多年不见刀兵,天下承平,万民所仰,连夏辽都称颂赞誉……”
赵煦眼角抽了一下,直接打断了范纯仁,冷声道:“苟且全安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朕再告诉你一次:朕,不承认前朝签署的任何屈辱契约,不止是夏人所占,幽云十六州,朕也要拿回来!今后任何人胆敢再有畏战,怯弱,斥地求和之念,定斩不饶!”
范纯仁沉着脸,眉头紧皱,抬手刚要说话,赵煦直接喝道:“来人,范纯仁以东府预西府事,其心不可测。视君无物,欺君罔上,断不能赦!即刻下狱,命三法司会审!”
禁卫再次冲进来,按住范纯仁。
范纯仁没有防抗,一脸正色的道:“陛下,吕相公所作所为或许有错,但未必全错。祖法不可废,边疆战事不可开,万民安乐,社稷才能长久,请陛下以祖宗家法计,以万民安居计,否则天下大乱,社稷倾颓,覆灭亡国,陛下,请三思而后行!”
不听你的就要亡国了?!
赵煦牙齿咬的咯咯响,他算是现了,这些人,当真是冥顽不灵,怎么也说不通,抱着‘祖法’二字就想缩着头过千年万载!
禁卫很快拖走了范纯仁。
赵煦深深吸了口气,脸色慢慢恢复平静,看着一众人,道:“要说的话,刚才朕都说了,诸位卿家,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章惇瞥了眼苏颂,这里只有他一个‘外人’,出列道:“陛下所言,皆是臣等以及万民所愿,我大宋乃是天下正中之国,岂能任由夷狄猖狂,独自苟且!臣请陛下,以汉唐之为榜样,定富国强兵之政,使我大宋治世隆兴!”
赵煦对章惇的话深为满意,扫过群臣一眼,道:“好!诸位卿家尽快收拾乱象,奠定朝政,不日朕下旨,正式废除三省,三司衙门等,权分政事堂与六部七寺。从明天开始,每日辰时前来禀报,朕与诸位卿家共商!”
“臣等遵旨!”
在场的的众臣,齐齐抬手应命。
赵煦俯视着这群人,暗暗点头。
苏颂是有名无实的宰辅,副相章惇,蔡卞掌握实权,统领六部七寺,这样的架构,基本已经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