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进了警察局, 沈青也没有搞清楚这些警察的用意。她跟雷震东都已经离婚一个月了,他们还要盯着她分到的财产不放吗?这些人可真是够赶尽杀绝的。
警察并没有给她停下来细思量的时间。将她送进审讯室之后,就有人夹着一沓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内容的文件进来开始准备审讯。
沈青抢在对方之前开了口:“不好意思, 我能不能吃点儿东西?”
警察已经弯下了腰, 抓住了椅子后背正准备往后面挪一挪, 好自己坐下。闻声,他抬起了头看了眼接受审讯的人, 似乎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这又是个什么操作。
“真抱歉。”对面的女人羞涩地笑了, 看上去腼腆又文静, “我怀孕了,不经饿, 只要一饿就心慌。”
大肚子在哪儿都是大熊猫级别的保护动物。警察也不敢怠慢,略微踟蹰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那你先吃吧。”
沈青轻手轻脚地从包中拿出了小饭盒。打开了盖子, 夹出来一只小包子,是江阿姨帮她准备的豆沙包。
豆沙是江阿姨去市场上挑的红豆, 泡开来自己煮好的。外头卖的豆沙,江阿姨都嫌不正宗, 而且太甜了。沈医生挑嘴的很,不肯吃太甜的东西。包子刚上锅蒸好了,都没有来得及叫她吃上一口。她就又被警察带走了。
江阿姨送沈青出门的时候甚至红了眼眶, 差点儿跟警察吵起来, 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良心?这么折磨一个孕妇, 非要把人家肚里的孩子折磨的没了才高兴。丧尽天良的东西!沈医生才被卫计委的人关了三天啊!现在又换一拨人,接着要关她吗?
最后还是沈青拦住了满脸不快的江阿姨,避免了进一步冲突的生。
沈青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包子,脑袋却在飞快地运转。他们想干什么?怀疑雷震东转移资产的话,问她又有什么意义。她又不参与雷震东的生意。还非把她叫到警察局来。
审讯室的玻璃是单面的,已经下班的警察围在外头看里面的动静。
有人嗤笑:“这干嘛呢?向我们这群大老粗展示大家闺秀是怎么吃东西的?有她吃一口的功夫,我一饭盒都吞掉了。”
旁边人拍他的肩膀:“犯傻了吧。这医生到底都是学霸高智商,脑子一转就是七八百个主意。她一吃包子,里头的主动权全被她掌握了。她什么时候说开始,才真的开始。”
看着她吃包子的警察都等到要崩溃了。他还不敢催沈青,一催对方就满脸无辜,细嚼慢咽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她是消化科医生,当然要以身作则。
警察实在不想再看人吃豆沙包了。看的他自己都肚子饿了,他被迫出去翻出一包潮了一半的饼干勉强凑活。
沈沐骄拿出了自己的存粮——一袋子烤馒头片,主动贡献给对方,脸上带笑:“李哥,你们抓她进来干嘛?她一问三不知,出了医院大门,连她家里头的事情她都不管的。”
“不该问的别问。”警察扫荡了沈沐骄的存粮,痛痛快快地干掉了一袋子烤馍片之后,居然就丢下这么一句,施施然又回审讯室去了。
呸!不要脸!沈沐骄对着空空如也的零食袋子满腹牢骚。要是不肯透个底,那起码少吃两块她的干粮啊!
沈沐骄郁闷地拨通了手机:“王法医,我问了,这帮子人嘴巴比蚌壳还紧,什么都不肯说。哎,我有数,一会儿我给她订饭就是了。没的显得我们公安局多抠门似的。”
警察垫饱了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审讯室,看着还在吃包子的沈青,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你别担心,我们会管你晚饭,总不至于饿着你。”
沈青微微地笑:“实在不好意思。怀孕了以后我就比较挑嘴。来胃口的时候必须得吃东西。”
然而她吃得再慢,包子也总有吃完的时候。最终她放下了筷子,拿出湿巾擦了擦嘴巴,又喝了口白开水。在警察以为她会咽下去的时候,她直接又吐了出来,原来人家是在漱口。
沈青再一次擦了擦嘴巴,然后轻手轻脚地将饭盒放回了出门时带的包里。
可算是完了。
警察暗地里吁了口气,目光随着她的手移动,最终落下了那黑金大包上,意味深长地眯了下眼睛:“这包不便宜吧,我记得得好几万。你不会背着它去菜市场吧。”
沈青摇摇头,十分诚恳:“我不逛菜市场的,这包就是大,方便里头放书放笔记本。多少钱我还真不知道,是雷震东买的。”
“看来你们夫妻感情很不错啊。”
沈青像是在思考对方的话是否契合一样,略微迟疑了一下才点头:“他对我是挺好的。”
“既然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为什么要离婚?”
对面的女人看上去有点儿悲伤:“因为他骗了我。”
警察翻开了手中的审讯记录本,闻声挑挑眉毛:“哦,他骗了你什么?”
沈青摇摇头:“抱歉,这是私人感情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回答。”
警察笑了:“我也很抱歉,沈女士,也许你必须得回答。”
这个要求似乎令端坐待审讯桌后面的女人相当为难。她微微蹙着额,抿了下嘴唇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因为我现他最早追我的时候不怀好意,我没有办法接受一段感情是基于欺骗的基础产生的,所以我想结束这一切。”
“难道不是他主动离婚的?”警察盯着沈青的眼睛,“雷震东从公安局被放出去的当天,你们就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沈女士,在此之前,你表现得可是相当关心雷震东。”
“我现在也很关心他啊。”沈青平视对方,目光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我是孕妇,如果是他提出离婚,我完全可以随时拒绝。只有我提出离婚,民政局才可能受理。”
“他骗你这件事严重到这种程度,可以让你不顾自己怀孕的现实,坚持提出离婚?”警察的语气已经压不住嘲讽的情绪了。合着这夫妻将他们当傻子耍呢。
沈青微微垂下了脖子,然后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对。也许在旁人看来,我很矫情。可我愿意遵循我内心的需求。”
“你提出离婚,雷震东还将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分割给了你。你认为这事儿正常吗?”
沈青抬起了头:“你误会了。你们如果仔细调查就会现,房子跟存折都是在我刚怀孕的时候,雷震东就改成我名字的。那本来就是他送给宝宝跟我的礼物。被你们带走协助调查省人医的事,是之后生的。那个时候,可没人知道领导会来视察社区啊。”
警察看着她,鼻孔张了张,像是笑又像是嘲讽:“接着你们离婚了,他也不要求分割财产?”
沈青神色十分怅然:“其实我也不想要的。不过雷震东有点儿大男子主义,总觉得我离了他就过不下去。我不肯要的话,他就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是没办法才收下这些东西的。”
审讯室外头的警察看着里面的美女医生叹气:“这是在公安秀恩爱炫富吧。霍,有钱人真会玩。”
坐在审讯桌边上的警察似乎已经相当不耐烦了:“你们夫妻还真是与众不同。”
沈青点点头,像是感慨一般:“每一对夫妻都各有各的相处之道。”
“据我们所知,雷振东跟你离婚之后,还经常出入你家,甚至有时候还留宿。你们这算不算离婚不离家啊?”
所谓的离婚实际上只是走了个程序,事实上还是夫妻关系吧。
“那是我娘家。我们虽然离婚了,但他依然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他有探望以及共同参与胎教过程的义务。事实上,雷震东一直想复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我不同意。”
警察奇怪地看着她:“可是你却以为雷震东妻子的身份要求探望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青微微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如果他好好的,那么我自然不会管。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毕竟是我孩子的父亲,他出了事,我怎么可能撒手不管?警官,房子跟钱都是我名下的财产,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冻结了我的钱,还要封房子?”
“这些财产来路不明,我们怀疑雷震东转移资产。”
“那你应该说从我们一结婚开始,他就转移资产给我了。我们没离婚的时候,我家的钱就是归我管的。雷震东还在我面前领零花钱呢!”
后面的审讯几乎是车轱辘战。警察不停地询问她跟雷震东离婚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挖掘出什么。
沈青却坚持一件事,离婚是她提出来的,因为雷震东惹她生气了。雷震东想复婚,但是她不同意,因为他气还没消。
警察整整问了她一个多小时,死活不肯松口说解冻她离婚分到的资产的事儿。只点点头,起身自己出去了。还没有等沈青嘘出口气,后面有进来一位警察,继续开始重复套路的问话。相同的问题相同的口吻,简直让她怀疑对面坐着的人根本就是只换了张面皮而已。
等到晚上十点钟,第四位警察进来的时候,沈青坚决罢工不干了。她要休息,她要睡觉,她可以配合警方的调查,但是他们无权剥夺她的睡眠权跟健康权。她不接受软暴力。
“我怀孕了,这个孩子曾经住院保胎过。上一个孩子被人踢了肚子,六个月没的。我们报警没人管。现在那个人没能耐再祸害我肚子了,他有你们撑腰。你们是不是也要帮他祸害了我这个孩子?”
刚进门警察明显有些懵,下意识地就要拍桌子:“请你注意你的措辞,请你冷静一点。”
“我没办法冷静!你们就是在折磨我,折磨我的孩子。你们就是居心叵测!把你们领导叫来,我要当面问清楚。我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们公安局担这个责任吗?你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你拍什么桌子,你把我宝宝吓出个好歹的话,我告诉你,我不认别人,我天天上你家拼命去!”
警察急了:“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们怎么你了。”
“高龄初产,有保胎史,我是高危孕妇。我不能坐这么长时间,我腰很酸,我现在要求去医院做检查。我担心自己有流产的征兆。”
警察忍无可忍,要找女同事陪她去卫生间看情况。下面都没出血,忽悠谁呢。
“请你尊重一下医生的专业知识,没有流血就代表一定不会流产吗?你们懂什么叫先兆流产吗?我腰酸肚子疼,我自己能感觉到不舒服。你们不让我去医院的话,我孩子没了,我就从你们公安局大楼跳下去。你们逼死人命!你们要一尸两命!”
大晚上的,她突然间难,搞得警察措手不及。小警察跑去汇报领导,领导又打电话请示上头。
沈沐骄被从夜班一线紧急叫回来了,负责安抚审讯室里头女人的情绪。
沈青已经捂着肚子哎哟哟地叫唤,趴在桌上哭:“你们丧尽天良,你们就是想害死我孩子。你们跟那个混蛋是一伙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查查该查的事情?他所谓的老婆生下的四个孩子去哪儿了。光在我们医院,她老婆就一分钱不掏生了四个,连包被都是我们医院免费给的。她生下来的孩子是条命,不能不管。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你们宁可包庇卖孩子的人贩子!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你们就会欺负奉公守法的百姓。”
看守她的警察忍不住反唇相讥:“雷震东还把人打瘸打残了呢。”
“你老婆被人打得流产了,报警没人理,你装死?那活该你找不到老婆,谁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看上你这么个家伙!”
警察勃然色变:“你这女的怎么讲话呢?怎么跟个泼妇似的!”
“你说谁泼妇呢?”
沈沐骄一把抱住沈青,安抚她:“别慌别急,没事儿,放松点儿啊,沈医生。”
沈青死死扒着对方的手,哭泣着哀求:“沈警官,我求求你救救我孩子。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没了我孩子。我第一个宝宝没的时候,要不是雷震东没日没夜的守着我,我就从窗户跳下去了。我看了多久的心理医生,我做了多长时间的心理治疗。你们都不知道。”
到后面,她已经哭得停不下来。那些痛苦的煎熬,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了解。别说是打瘸了那王八蛋了,她杀了对方的心都有。
最终警察还是屈服了,沈青被送到了医院。公安局没同意送她去建产检卡的仁安医院,怕她工作的地方包庇她,一住进去就没完没了。
沈青抹着眼泪,也不跟警察再拉锯战,只蜷缩在救护车的推床上小声地抽气。
沈沐骄跟另一个警察坐在旁边陪她。120的医生不是产科专业的,无论那男警察怎么问,跟车医生都是一句话:“等到了医院检查才知道。”
公安局的意思是直接送她去最近的区妇保所。结果妇保所直接拒收,表示他们现在日常工作是常规产检,已经不收住院病人了。有问题需要保胎的大肚子一律去市妇保院或者其他综合性医院。
警察跳下车又被打着呵欠的值班人员堵回头,不满地冲救护车上的医生抱怨了一句:“不收病人,医院还开门干什么啊。”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上级主管部门,医院开不开门,又不是医院决定的。”120的医生不软不硬地顶回头。
人家孕妇都说要去仁安了,她在那边建的卡。他们警察非要不让。来回折腾着,要是她在救护车上孩子就掉了,这责任到底算谁的?120本来就头疼转诊孕妇,出事的概率太高了,还拦都拦不住。
警察没办法,又电话请示了领导。救护车开往了市妇幼保健院。
这回值班医生态度也很坚决,做个B超跟妇科检查可以,但是住院没办法安排。走廊上都躺满了人,新入院等着生的大肚子连躺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坐着等床。沈青月份这么小,又在仁安医院建卡检查的,为什么不去仁安医院保胎?
警察急了:“她都肚子疼了,你们就不能先收下来?”
“先兆流产治疗的第一原则就是卧床休息静养。你自己看看我们现在的情况,这些客观条件,是我主观能动性能扭转的吗?最简答的解决办法,回仁安医院去,他们有紧急加床。”夜班医生刷刷刷写好了病历,又将B超报告附在里头,往桌上一推。
警察不死心:“B超是好的啊,她不是没事吗?”
“B超如果不好的话,那还保什么胎?”夜班大夫几乎隐藏不住自己的鄙夷。真是的,大晚上的折腾人。
这些警察也是傻,孕妇这么小的月份,连宫缩都查不出来。她说肚子疼腰酸,谁敢说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万一孩子出了事,谁能承担这个责任。就这样,这警察还跟孕妇较劲,不是傻是什么啊。
沈青从头到尾都躺在平车上没下来。120倒是想把她转给市妇幼保健院,然而市妇幼的医生既然没打算收她,又怎么愿意让她挪到检查床上呢。包括妇科检查,值班医生都是直接把人推到妇检室里头,连妇科检查床都没上,直接在120的推车上完成的。
最后折腾了一圈,沈青终于如愿以偿进了仁安医院的产科。
其实仁安医院也没床位,最后还是惊动了产科主任,愣是将她自己主任值班室的一张床给空了出来,变成了临时加床。
沈沐骄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趁着男警察被迫充当家属去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喘着粗气问沈青:“你到底折腾什么啊。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其他医院不会收你了?”
120的医生到后面都干脆不搭理他们警察了,看他们的眼神活像看傻子。
沈青眼皮半合着,手轻轻搭在肚子上。
她是医生,她当然知道在目前的环境中,医生看病的第一原则是自保。对,没错,是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任何有可能产生纠纷的因素,都要扼杀在摇篮当中。她是高危孕妇又是医生,接待她的医生怎么敢不满足她的要求。一旦有事,知晓医院所有流程的她,分分钟就能抓出对方不够谨慎的地方。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潜在的医闹分子,让她的同行心惊胆战。
沈青握住了沈沐骄的手,哀求地看着对方:“沈警官,你要是有机会看到我爱人的话。麻烦你告诉他一声,我在仁安医院保胎呢。我等着他出来陪我生孩子。”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人折腾她的目的。他们不是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他们很清楚雷震东把她撇的非常干净。谁都知道她是甩手掌柜,万事不管。
他们反复折腾她的目的只有一个,给雷震东施压,逼得他低头。
看看,你不是要硬扛着么。你老婆怀着孩子还要接受审查。
当然不会虐打她,都是文明执法。不过她一个女人怀着孕,能不能跟你个大老爷儿们一样耐造,那谁都打不了包票了。
沈青知道自己没能耐,从来都不是能抗事的人。可她会保护好自己跟孩子,绝对不让他们成为雷震东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