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总算安安稳稳地送到了仁安医院的急诊科。沈青跳下车帮忙推车,还跟急诊科的田主任打了招呼,办好欠费治疗的手续后,才匆匆跑回门诊上班。已经八点一刻了,门诊怕早就炸了锅,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回病区值班室冲把澡换上干爽衣服了。好在夏天的衣服,总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病人明显不满意迟到的沈青,狐疑地看她:“你多大啊,就看专家门诊。”
跟着沈青上门诊的实习生不悦地强调:“我们沈主任是副主任医师,哈佛毕业的博士。”
沈青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实习生,示意小姑娘不要多话。她抬起眼睛对病人微笑:“谢谢您夸我看着年轻。”双手不停,在键盘上敲门诊病历,“出差回来后一直肚子疼?既往生过什么病没有?出差有没有到过疫区?就是那边有什么流行病的地方。张嘴让我看看,嘴里头的溃疡是什么时候起的?”
“哟,现在是个医生都是博士啊。博士博士,什么都不是。海归不也是海带么。”年轻男人看着桌上的专家介绍,嬉皮笑脸的,结果针孔打印机里头传出来的化验单递到他面前时,他就变了脸色,“我就肚子疼,在重庆出差吃坏了肚子,上火了,嘴里头破了,肚子痛,你给我开点药就行了。凭什么要我做心电图拍片子还要抽血验小便?你们医院也太黑了吧,真是想钱想疯了。”
沈青耐着性子解释:“得排除其他疾病可能,引起腹痛的原因很多,心脏方面的、血管方面的、食物药物中毒什么的,都有可能,有些情况是很凶险的,严重的甚至有生命危险。不是说肚子疼就肯定是吃坏了肚子。”
男青年不高兴了:“人家说仁安医院黑,我还不相信。今天真是见识到了,八辈子没见过钱了。你们这是逮着一只羊就往死里薅。你就给我开药挂水就行。”
沈青迅速地在电脑上敲下一行字,分出眼神看男青年:“我不能在还没搞清楚病情的状况下随便给你用药。如果你坚决拒绝检查,请你签字,已经知道可能存在的后果。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真是疯了!”男青年怒气冲冲地站起身,“签你妈头的字,上门诊迟到还把所有责任都往病人头上推。网上果然没说错,沈青是吧,草菅人命,不负责任。我要去投诉你!”
沈青头疼,不想跟人扯皮:“我上班路上碰到有人需要抢救,这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你对我有意见没问题,但该做的检查还是要做的。耽误了病情,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男青年冷笑:“难怪晕倒前要喊千万别叫救护车,医院真是无底洞。还专家呢,就当我十五块钱挂号费喂了狗!就你这水平,在美国混不下去才回国装大尾巴狼的吧,慕洋犬!”
“哎,你这人怎么随便骂人啊!我们主任是对你负责。”实习生急了,“挂号费又不会进我们医生的口袋。”
沈青赶紧压住实习同学,吵起来肯定是她们吃亏。等到病人骂骂咧咧地出去了,她才示意实习生看电脑屏幕上的电子病历:“问病史要详尽,尽可能考虑全面了,不要图省事。”
实习生有些忐忑,小小声地说:“主任,其实刚才这人看着真像急性胃肠炎。”
门外等待的病人吵了起来。下一个号出去打电话了,通知了三遍之后,护士站喊下下个号。结果人快进诊室了,前一个人又回来了,两人为谁先谁后吵得不可开交。一下子,谁也不能进诊室看病了。
沈青没露面。人民内部矛盾自己解决,其他病人看不上病自然会劝住他们。她开口的话,矛盾的焦点就会迅速集中到她身上。趁着这点儿空隙,作为江州大学医学院讲师的她,见缝插针地给实习生临床带教:“急诊看了个腹痛的,所有症状都像是急性胃肠炎,结果是急性阑尾炎。一开始就是上腹部跟脐周作痛,之前还吃了半个冰西瓜,又拉过一次肚子,怎么看怎么都是急性胃肠炎。急诊科就给开了口服药。回家以后这老太太才出现转移性右下腹痛的,后来开刀救回来了。那人的儿子砸了急诊科的门,怪急诊科误诊。即使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是急性胃肠炎,也不要放过百分之十的其他可能。我们自己清楚工作肯定会有犯错的时候。但是现在的环境,患者对误诊漏诊的包容度太低了。”
“那不是增加了医疗成本吗?”实习生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青,犹豫着嘀咕出声。
沈青笑了:“没错,这是个恶性循环,总要有人买单。这不是孤立的现象,可能全世界的医院都存在。作为老师,我得教你保护好自己,因为你的职业生涯可以更有意义。”
护士出面协调了半天,后面等待的人又跟着帮腔,溜号的病人和下一个号终于商量好了进诊室的顺序。门诊继续进行。
一连看了二十个号,沈青才捞到空隙喝口水,顺带看了眼手机。应向华的动作相当迅速,已经炮制出一篇声情并茂的公众号文章。倘若沈青不知晓前后,势必以为应向华亲临了现场,而自己也一下升华达到了裘法祖老先生所说的“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的高度。她扯了扯唇角,继续看剩下的病人。
忙到中午十二点半,沈青才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有人吵着要加号,被护士以检验科影像科还有药房都下班了为理由,总算对付过去了。
沈青掏出了饭卡给实习生:“我回家吃饭,你去职工食堂吃,那边小炒还不错。”
实习生有点儿不好意思,嘿嘿干笑:“那我占主任的便宜了。”
沈青笑了起来:“多让你占点儿便宜,免得你被吓跑了,以后不当医生了。”
应向华的公众号文章下面的评论已经热闹了起来,神通广大的网友认出了视频中沈青的身份,很快跟那篇炮轰仁安医院医生草菅人命的檄文对上了号,下面的评论好不热闹。有人嘲讽医院果然跟得上时代,洗白来的真快。有人骂这评论真刻薄,活该死在马路上臭了都没人沾边。
应向华有引导性地给评论加着精,竭力塑造白衣天使光风霁月的伟岸形象,看的沈青都头皮麻。她收了手机,抬脚往急诊科去。
急诊科的田主任出来拿外卖,看到大厅里拉横幅的人就皱眉:“这还没完没了起来了?非得闹么,又不是没程序可走,看得人头疼。”
沈青摇摇头:“我比他们还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田主任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医院给处理意见没?这么没完没了下去,对你的影响可不好。要我说,能私了尽快私了,不然真走程序,那战线能把人拖死。”
关起门来说话,医闹展到今天,责任也不全在患者。一边是繁冗复杂漫长的程序,一边是简单快捷有效的私了,谁不会用脚投票?
沈青笑了笑:“这哪儿轮得到我说话啊。对了,早上送来的老太太怎么样了?”
“那个啊,真悬,房室传导阻滞。再停跳个两回,人就走定了。”田主任也不纠结,顺着她的话介绍起老太太进急诊后的状况,“联系了心内科的贺主任,急诊推过去装起搏器了。心内科没床位,还在我这边待着。我是看穿了,全怕麻烦,炸.弹都放我们这儿了。那个肝硬化上消化出血的,你们什么时候接你们消化内科去?”
沈青叹气:“哪儿来的床位啊,加床挤得连路都走不了。等我手上那个胰腺炎的出院了,第一时间通知您。”
老太太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家属正陪在床边说话。田主任看着其中一个男人扛在肩膀上的摄影机头疼不已:“看看,都救回来了还要录像。每次他们拿手机对着我们时,我真想一巴掌拍飞了手机。怎么自己不试试上班的时候被人拍来拍去?”
“你敢。”沈青笑着揶揄,“几个肾够割的。”
怕手机信号影响了老太太刚装上去没多久的起搏器,沈青特意关了手机才进病房。田主任笑她是惊弓之鸟,太夸张了,她也只是笑笑而已。她转头看了眼还在大厅里拉着横幅叫嚷的医闹。只要他们不杀人放火打砸,人民内部矛盾,闹上天了医院也只能随他们去。
沈青推开了病房门,径直走到老太太床边:“怎么样了,奶奶,好点儿没有?”
旁边扛着摄影机的男人眼尖,扫到了沈青的胸牌,喜出望外:“沈医生啊,您来看望王奶奶了。”
沈青抬了抬眉毛,转过头,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站在床另一边的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连忙自我介绍:“我们是《都市民生》的记者,听说了您见义勇为的事情非常感动。您这就是我们现在需要弘扬的正能量。”
田主任惊讶不已,急诊科常年备战打仗状态,中午大家都是见缝插针地找空子吃饭,他完全没注意到有记者到急诊科来了。沈青似乎也有些茫然,朝他指了指电话机的位置,田主任赶紧过去打电话给医院宣传科。
王老太太抓着沈青的手一直夸她:“晕过去的时候,我就想完了,肯定没人敢救我这个老太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结果,关键时候还是靠我们白衣天使。”
沈青有点儿别扭,对着摄影机镜头又不能躲,只能言简意赅地说两句诸如“这是应该的”之类的话:“周围人也帮忙打了120,大家还帮着维持现场秩序,不让奶奶再受到外伤。还有人自告奋勇陪奶奶一块儿来医院的。他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急救而已。”
记者大概嫌沈青说的太平淡,缺乏爆点,眼尖地指着她额头上的敷贴道:“沈医生还受了伤啊。”
沈青连忙摆手:“这个是昨天在医院撞到了玻璃,可跟王奶奶没关系。”
记者立刻接过话:“沈医生肯定是累坏了,才撞玻璃门的。”
沈青摇摇头:“有病人走了,家属情绪不好。”
王奶奶的女儿瞪大了眼:“这生老病死的,谁拦得住。人走了也不能打医生啊,太不像话了。”
沈青笑了笑,朝王奶奶点点头道:“情况稳定下来就好,奶奶,我还得去病房看看情况,先走了。”
王奶奶的女儿起身送沈青:“医生你忙,真谢谢你啊,要没你,我妈保不准就闯不过这一关了。”
宣传科的陈科长匆匆忙忙从家里赶了过来,笑着跟记者握手寒暄。采访记者朝摄影记者比了个手势,后者立刻悄悄出了病房,追上了沈青:“沈医生,昨天病人家属找医院要说法的事情,你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沈青谨慎地看着摄影机,语气迟疑:“具体情况,院方会给说法的。”
记者不依不挠:“可我看网上家属的言,好像是医院处理不当,才让胆结石患者也丧了命。这有点儿吓人啊。”
“关于患者的死因,我们已经告诉了家属我们的推测,也建议对方做尸检来明确死因。”沈青表情无奈,“不管怎么说,闹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患者对医生隐瞒用药史,也让我们非常头痛。医患关系其实是信任托付关系,病人都不相信医务人员,诊疗就会困难重重。家属有情绪我们理解,但是找非亲非故的人来闹,就不该了。”
大约还想着本意是弘扬社会正能量,记者对沈青说话的口气尚算温和:“你的意思的,他们是职业医闹?”
沈青吁了口气,指着急诊大厅里头的横幅摇头:“你自己看看吧,昨天早上已经在病区闹过一回,打人砸护士站,一桩没落下。派出所民警都出动了。医院第一时间积极沟通,可他们还是坚持不闹不休。医闹已经成为社会毒瘤,如果医务人员都被闹怕了闹走了,最终受害的还是真正想求医要求医的病人。说句不好听的,能穿上这白大褂,哪个没学历没能力,上哪儿找不到饭吃。可谁能保证自己跟家人一辈子不需要进医院?”
记者顺着她的话应和了一句:“无缘无故的闹的确不应该……”
他的话没说完,拿着横幅的人突然嚷嚷起来:“都是一伙的,现在的记者都见钱眼开,哪个会为我们老百姓说话啊!拍什么拍?扛着摄影机就了不起了。”
记者被对方抢摄影机的架势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对方会这么激动。他自是想到,他跟沈青的对话被断章取义了,医闹以为他是医生跟院方找来撑腰的。
沈青冷笑:“我们在说职业医闹,你们是吗?不是的话,你们激动什么?你们认识病人吗?根本不认识吧。”
领头的那人狠狠瞪着沈青:“怎么不认识,关美云,女,五十五岁,被你这个庸医给害死了!”
“背的挺熟的,那么她有几个孩子?”
对方停滞了一下,旋即喊道:“就一个儿子跟儿媳妇。”
沈青抬眼看他:“是女儿跟女婿,下次接生意的时候,把情况弄清楚点儿。”
拿着横幅的几人全都围了过来。被迫挤到了中心的记者大声喊着:“你们想干嘛?”
那几人伸手要抢他手中的摄影机,被他左支右绌地躲着,可摄影机最终还是在推攘间砸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记者宝贝相机的很,立刻就急了,跟对方吵了起来。
大厅里的声响越来越大,沈青见势不妙要拽着记者撤退。急诊诊疗室那边又嚷嚷出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喊:“怎么就不是我,医生开的医嘱给打杜.冷.丁,怎么就不是我了。”
护士不甘示弱:“当我们傻呢?有尿路结石要打针的人是你这个女朋友吧。真是奇了怪了,居然想出这种招数骗杜.冷.丁。你别急,我马上打110。”
急诊碰上瘾.君子想方设法骗杜.冷.丁一点儿也不稀奇。杜.冷.丁的红处方要留病人的身份证号,急诊医护被骗怕了,特意电话预警过,结果这人被逮了个正着。他那位女友吓得不轻,一直要拉他走,他却吵嚷着坚持让护士给他打针。
整个急诊乱成了一团。原本沈青都要跑到门口了,被这瘾.君子倒地打滚一拦,又没能走成。
关美云的女儿没跟医院谈妥,跑过来和同伴汇合。见了沈青,她情绪尤为激动,冲过来就要甩沈青耳光。记者见状想维护她,被关珊的手指甲抓伤了脸。两人硬是被逼到了急诊清创室里头去。
警察终于来了。躺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见势不妙,拔腿想跑,却被医闹堵了路,也一头扎进了清创室。好几个医闹跟着进去锁上门。关珊推攘着沈青到墙边,伸手扯她的头:“你们医院有权有势,什么都向着你们。害死了人,你必须给我妈赔命!”
沈青形容狼狈,拼命地想推开对方却逃不过。外头传来宣传科长焦急的声音:“快开门!有话好好说!”
关珊带来的壮汉堵着门,反锁的门拦住了外头的警察跟医生。关珊大喊:“说什么?你们有本事把我妈还给我!”
记者在边上试图劝关珊:“什么事情都该坐下来谈。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是在故意为难。”
“死的是我妈!”关珊眼睛红得要滴血,“别找理由找借口!吃减肥药的人那么多,谁死了啊,谁死了?”
先前在地上打滚的瘾君子附和道:“就是,这医院就是心黑,从来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门口响起了警察的声音:“出来谈,什么事情都出来谈。不能这么闹,不能这样来啊。”
关珊完全不理会警察。那就是纸老虎摆设,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她拽着沈青的白大褂,想推这该死的医生撞墙。记者没想到自己会卷入这种无妄之灾,却不得不伸手阻拦:“你这是干什么?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协商解决。”
壮汉喊道:“一百万,拿一百万出来解决。我这妹妹从小就一个妈,还没享福就没了。医院害死了人,不能没说法。”
关珊的情绪极为激动:“我不要钱!我要我妈活过来!活不过来,她就给我妈赔命!”
拍门声再度响起,田主任在外头喊:“先放人出来,抢救呢,先把沈主任放出来。”
旁边有护士应声:“沈主任的外婆在抢救,你们先放人出来啊。”
这话简直火上浇油,关珊哪里肯放人。
沈青原本被她按在地上打,毫无招架之力。此刻听到外婆病危,却猛地昂起了上半身,焦急地喊:“让我出去,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关珊像是踩到了蛇的七寸,愈扯着她不放:“让你也尝尝死人的滋味。你不过是个老不死的外婆而已,我那是亲妈!”
她一推手,沈青的脑袋撞上了清创床角,原本已经快愈合的伤口再度沁出血来。也许是小血管断了,鲜血汩汩往外流,瞬间她半边脸就猩红一片。她跪在了地上,朝着关珊磕头:“你放我出去,求求你,你放我出去。”
鲜血滴在了白大褂上,她原本白净清秀的面庞此刻狼狈而恐怖。随着磕头的动作,清创室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血印子。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的瘾君子女友怯生生地开了口:“你让她走吧。”
关珊狠狠地踢上了沈青的腰,怒吼道:“没那么便宜!”
“砰”的一声,门终于被撞开了。从消化内科病房赶过来的顾钊跟急诊科的轮转医生一块儿使劲,硬生生地撞开了门。警察在白大褂们的身后做总结:“闹什么闹呢?出来把话说清楚多好。赶紧的,都过来做笔录。”
民警只看到眼前一片白色飘落,沈青丢下了身上的白大褂:“我做你妈头的笔录!老娘不干了!”
田主任在后头喊:“先处理伤口,沈青,先处理伤口。”
脸上一片泥泞,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鲜血。沈青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外婆快死了,外婆在抢救。一直到大门口,她才反应过来今天她的车子限号,而想打车的时候,车子永远都不会来。她下意识地摸口袋,想叫网约车,却现手机揣在白大褂口袋,被她丢到了急诊走廊上。
“上车吧。”跟她共患难一场的摄影记者将车倒出了车位,摇下窗户招呼沈青。
沈青愣了一下,没有推辞,打开车门。
“沈老师!”顾钊拎着急救箱,胳膊上还搭着沈青的白大褂匆匆追上,“我陪你一块过去。”
顾钊既往想当外科大夫,虽然读了内科硕博,手上功夫一点儿都不含糊。即使车子被沈青催促着开的飞快,他还是顽强地在路上完成了给沈青清理伤口的工作。小血管破了,血还在往外头冒。顾钊不得不用三角巾为她做了头部的加压包扎。
此刻的沈青形容极为狼狈滑稽,沾了血的头黏在她头上脸上,三角巾又是那样的突兀。但车上的两位男士都笑不出来。
沈青还在掉眼泪,喃喃自语:“我真是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顾钊听不得这话,忍不住为她辩解:“你最大的过错就是心太软,不该收这种人住院!”
记者原本还想问问昨天凌晨生的医疗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沈青心如死灰的模样,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不管谁是谁非,把人往死里头整都不应该。要是这样的话,以后谁还敢当医生看病啊。
“是我的错,我太自以为是。”失血与挨打带来的眩晕让沈青面白如纸,那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愈凄艳。她靠着车椅默默地流泪,心头一片荒芜。
顾钊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看向记者争取同盟:“你看到这些人到底有多凶残了吧。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她母亲吃减肥药吃出问题,责任全都变成我们的了。”
沈青的脑袋被撞了好几下,耳朵边嗡嗡作响。她疑心自己脑震荡了,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打开窗户伸出去干呕。早上被雷震东闹了半天,她根本来不及吃早饭。进了医院后又一直忙,雷震东塞进她包里头的三明治她也一口都没顾上吃。强烈的难受让她泪流不止。她真想找个地方大喊大叫,彻底地泄出来。可是脑震荡带来的眩晕却让她连嘶吼都做不到。
雷震东看到的就是这样狼狈不堪的妻子。他在临终关怀室门口抱住了妻子,宣布了一个残忍的消息:“外婆走了。”
沈青最终没能赶上见外婆最后一面。
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