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跟着母亲岳氏出了药香堂,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还没有停,见吕妈撑了一把大红油纸伞,给岳氏遮雨,出了廊下,慢慢的前面走了。
叶知秋自觉头上一暗,周身红灿灿的,却不是廊下的灯笼,抬头一瞧,只见头顶已经多了一把油纸伞,扭头一看,却是碧巧,正微笑瞧着他。
叶知秋道:“我自己来吧,你另外打一把,免得湿了。”
“不碍的!走吧!太太都走远了!”说着,很自然地挽住了叶知秋的胳膊。
叶知秋感到她娇小的身躯散的暖意,在这秋雨里格外的温馨,便把胳膊收紧,让她更近地贴着自己,然后迈步下了青石台阶,走进了雨中。
两人一路走着,邀月独自打了一把雨伞跟在后面,谁也不说话,只有雨点打在油纸伞上,滴滴答答的,好象深夜里深闺怨妇的轻泣。
回到自己的秋收园。岳氏让他早些歇息,回屋念佛去了。叶知秋带着两个丫鬟回到自己跨院,一进屋,放下雨伞,碧巧脸上立即笑逐颜开,道:“太好了,老太爷把整个家交给少爷你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邀月也道:“是啊,这份家产那可不得了呢,只是不知道,皇后娘娘会怎么安排少爷,对了少爷,你可答应了,不管去哪里,都带着我们两的!”
叶知秋苦笑:“要是我做乞丐呢?”
邀月愣了一下,道:“这么有钱的乞丐,我们自然也要跟着呢!”
“要是家产都被抄没了,我就孤单一人呢?”
邀月傻眼了:“这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我爷爷好端端的太医,现在却要获罪砍头,这怎么就可能了?”
邀月尴尬地望向碧巧。
碧巧却望着叶知秋:“不管怎样,我是跟定了爷的,哪怕是做乞丐要饭!”
邀月也立即答道:“我也是!就算爷真的做了乞丐,我也帮你一起要饭!”
叶知秋哈哈大笑:“要饭都还有两个美女伺候,那我不成了乞丐王了嘛。”
二女也笑了。
邀月道:“你们说,皇后娘娘会把少爷怎么安排呢?”
碧巧摇头道:“这个不好说,或许会赦免少爷的罪吧。”
邀月道:“有这种可能,不过,既然可以赦免少爷的罪,为什么不把大爷、二爷、三爷都赦免了呢?都是孙家的子孙嘛。”
“不一样!他们三个已经成年了,依律必须株连处死的,如何能赦免?四少爷未满十六岁,赦免其为奴,则是可以的。这就好像大户人家把奴婢开了做平民一样,官奴嘛,官家之奴,官家愿意怎么处置都可以,当然赦免为奴也是可以的。”
“你说的倒也有理,那为什么不把太太他们也赦免了呢?”
“可以的啊,只要官家愿意。”碧巧叹道:“要是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好什么好!有的人就不该赦免!”邀月压低了声音道,“你刚才没见大太太那样,老太爷这还没怎么着呢,她就急着分家产了。巴巴的想把孙家的钱往他赵家挪呢!”
“倒也是,说得还听动听的,什么咱们少爷年少,会把钱弄丢的,什么分开了放妥当,无非就是想着孙家的钱!”
邀月又道:“二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暗地里已经不知道拿了多少钱财转出去给娘家了!”
“大太太也是啊,她今儿个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名正言顺地这么做罢了。”碧巧叹了口气,道:“偏咱们太太,整天的只会念佛,瞧着金银财宝当真是跟粪土似的,到眼目前了,还没转出去一文钱。”
“多亏了老太爷明白,把钱都给了咱们少爷,只是,得防着大太太、二太太暗地里搞鬼!”
“这个你放心!”碧巧道:“李管家可不是省油的灯,既然有了老太爷这句话,我相信两位太太今儿个起,别指望再转出去一文钱!”
听她们商议着这些,叶知秋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窗边,只听见黑夜里雨声哗哗的,还是没见到半点月儿,这个中秋,就这样过了吗?
一想到中秋,叶知秋心头一动,想起了可馨楼的可馨姑娘的约会,——“醉吟应上可馨楼,不多天气近中秋。”
自己怎么把这个约会给忘了?心情郁闷,正好借酒浇愁,现在时辰还早,何不去可馨楼听可馨弹弹琴,跳跳舞,喝喝酒,浇浇愁。
想到这,他从屋角拿起雨伞,低头出门。碧巧急忙追了上来:“你这是要去哪里?都起更了!”
“出去走走,你们不用管!”
“那可不成!这么晚出去,除非小厮跟着!不然我只能回太太去。”
叶知秋回头瞧着她,见她神情坚决,只好点点头:“那让文砚跟着吧。”
邀月也追出来,道:“我去让备马,这起更了,马车可不好雇!”
叶知秋想想也是,便点头答应了。
马车很快备好,几个人悄悄的出来,也没有惊动岳氏。到了门口,碧巧把文砚拉到一边,低声道:“精神点,跟紧了少爷,要是跟丢了,回来仔细你的皮!”
文砚笑嘻嘻道:“放心,我就跟膏药似的,黏着少爷就是。”
说着话,跟着叶知秋上了马车。
今晚是中秋佳节,大多的人都在家里团圆,而且又下雨了,且起更了,街上便已没有什么行人。马车在静静的雨夜里嘚嘚地往前奔驰,终于来到了可馨楼下。
叶知秋下了马车,文砚赶紧撑开雨伞给他遮雨,但见院门紧闭,漫步上了石阶,轻扣门环。
一个老妈子出来,见到叶知秋,有些意外,道:“是孙公子啊,哎哟你怎么现在才来!姑娘一下午都在等你,眼见起更了,这里作罢,刚刚已经通知别的爷上楼去了。你看这……”
叶知秋勉强笑了笑:“不妨事,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便在这时,就听得楼上有人脆生生道:“是四少来了吗?”
听声音正是可馨姑娘。
老婆子忙仰头道:“是的姑娘,孙少爷听说你有客人,正要回去呢。”
可馨急声道:“赶紧让四少上来吧,不妨事的!”
老婆子答应了,忙对叶知秋道:“孙公子,姑娘让你上楼去呢!”
“她有客人,不妥吧?”叶知秋迟疑道。
“姑娘说不妨事就是不妨事的。您赶紧上去吧!”
叶知秋点点头,这才迈步进了院子,文砚也跟了进来,在门房里坐着,见里面还有几个仆从模样的也在等,一问之下,都是约见可馨姑娘的文人墨客大户人家公子的仆从,等着消息的,有了约见的消息,便赶回去接人来。
叶知秋上到楼顶,便看见可馨姑娘站在楼梯口,高耸乌黑的云髻上斜插的金步摇,微微摆动,叮当脆响,额描梅花钿,瓜子脸白皙如玉,柳眉如烟,眸如秋水,都能照见人影似的。红嘟嘟的香唇轻启微翘,挂了一个浅笑,脖颈裸露,冰肌莹彻犹如羊脂美玉一般。双侧美人琵琶骨,浅浅地凹下去,仿佛盛着一小杯琼浆美酒,让人心醉。身穿一件月白色锦缎百褶长裙,飘逸如仙女嫡尘一般,那腰间的一抹淡紫色腰带,把小蛮腰勒得不盈一握。
叶知秋不由眼睛一亮,仿佛一缕阳光透过了天空的阴霾,撕开了心头的灰暗,不禁笑道:“姑娘今天好美!”
可馨抬玉臂,轻挽他的胳膊,道:“快来!等了你一下午,这才来了,可是要罚的!”
“呵呵,有点事耽误了,抱歉,我认罚。”
可馨挽着他的胳膊款款进了阁楼,阁楼里灯火通明,靠里的正座上,端坐着两个老者,正好奇地瞧着他。
可馨松开了叶知秋的胳膊,笑道:“四少,来,奴家给你介绍两位京城赫赫有名大文人,你一准乐意结识的。喏,这位,是大词人晏殊晏大老爷,也是当朝宰相。”
晏殊捻着花白胡须笑道:“什么宰相,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如今老朽早已经不是宰相,只是一个老糊涂罢了,咳咳咳……”说着,低声轻咳起来。
叶知秋又惊又喜,他小时候母亲逼着背诵唐诗宋词,对这位宋朝著名的婉约派词人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想不到今日竟然能在这相见,急忙上前躬身一礼:“晚生拜见晏大老爷!您的‘无可奈何花落去,时曾相识燕归来’等等名句,晚生早就拜读,十分仰慕,今日得见,当真万千之喜!”
晏殊笑吟吟道:“我的词不算什么,他才是真正的大词人,你既然喜欢词,为何不拜见他这老家伙?”说罢拍了拍旁边一个干瘦老者。
这老者比晏殊还要老些,应该已经六十多岁了,不仅满脸皱纹,而且衣着简朴,长袍下摆还磨破了边。听晏殊说他比晏殊还要知名,北宋能跟晏殊齐名而且年岁相仿的词人,而且穷困潦倒的,便只有柳永了,难道,这位干瘪的老者,竟然就是婉约花间派大词人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