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那是什么?”
尖声喝问“谁”的,是阿罗本,喝问的同时,他已经分辨出说话的方位,迅速转回身去,看向山上。
缓声问“什么”的,是林灵素,仍然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他缓缓抬头,看向山坡上的某个地方,与他同时,张元空、李纳挐、陈安国……无数能够及时反应过来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里。
“那?那是‘不死之达哈卡’啊。”
轻声的笑着,那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上身前倾,双手交叉托着额头,从下面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脸,只能听出是女子声音---至少,对张元空以外的人来说是这样。
(这是……卡门?)
心下震动,毕竟,卡门并没有特意掩饰自己的声音,对最近几个月和她多次交流的张元空来说,分辨出这个声音并不难。
(但是,她什么时候到那里去的……而且,不死之达哈卡又是什么东西?)
“胡说八道,亵渎神灵!”
出乎所有人预料,反应最激烈的,竟然不是阿罗本,而是苏鲁支,但他的狂怒根本没吓到对方,只换来低声的冷笑。
“神灵……苏鲁支教主,你说的是那位神灵?”
“阿胡拉?还是……已经很久没人见过的朱戈纳苏?”
“朱戈纳苏”四字一出,阿罗本面色剧变,再保持不了先前假装出来的镇定,怒声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缓缓站起来,卡门脸色平静,
“我是卡门。”
自问自答,卡门的身上燃烧起了透明的火焰,展开成为巨大的翅膀形状,再细看时,却是向两侧展开的旗帜,风掣大旗,猎猎飞扬。
“当铁骑兵在纳西比对冲时,我在阵形的第一排;当烧炭党人们咆哮着保卫古老水城时,我在城头之上;在旺代,我亲手把保王党人和教堂一起烧毁;在西西里亚,我战斗到最后一名织工倒下;在热月,我顶着炮火向前冲锋;在雾月,我站在街垒的最前方!“
斗气熊熊燃烧,在卡门身下形成周身百窍都在喷涌火焰的战马,在卡门手中凝聚成为金色的镰与锤,
“我是卡门,我无役不与,我是战士,我……仍未死心!”
“……是你!居然是你!”
指向卡门,阿罗门的全身都因愤怒而颤抖着,眼中象有火焰在喷涌。
“……渎神者!”
“在革命者面前,没有神灵。”
平静的回答着,卡门的战马高高跃起,向上疾冲,在身后拉扯出炫目的三色光带,如天之蓝,如雪之白,如火之红。
“所谓神权,只是王权的变形与壁垒。”
直冲到不知多高,冲到了全城人都在吃惊中能够看清天空中飞扬的三色光带与闪烁金星的时候,卡门才猛的折转马头,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向下俯冲。
“……自此,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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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就算是现在,我仍然能够随时看见她从天空俯冲下来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在那里,只要我抬起头,向上看,我就能看到。”
语气说不出的萧索,张元空的身体象是一颗突然枯萎的树,象是被丢进火堆中的一张纸,突然就伛偻了下来,速度之快,变化之大,简直可以用“坍塌”这两个字来形容。
但,云冲波再仔细看时,张元空分明还是那个张元空,脸色没变,身材没变,唯一改变的,是他的精气神突然间就没有了,是那种最彻底,最干净的没有,就好象……他身上其实根本就没有过活力、生机这些东西,云冲波之前所看到的,只是和衣服什么的一样,被披在张元空身体外面的装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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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被城墙阻挡,没法看到卡门落下的地方,但所有人都能听到那惊天动地的动静:象是把雷霆霹雳拉到地面上来炸裂一样,滚滚的声浪一波又一波的传来,虽然有着城墙的阻搁,这仍然让所有人都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听觉。
……与之同时,林灵素扬眉,出剑。
那怕是张元和这样对林灵素作过无数研究、记录、分析的人,也从来都不知道,林灵素,居然还会用剑!
随着林灵素左手的挥动,柔软银线钱如毒蛇般自袖中滑出,铮然作声,绷紧成为四尺有余的针剑,张元和更注意到,银线的末尾处仍然隐藏袖中,那么,到底是这软剑“只有”四尺长,还是因为林灵素现在“只需要”它有四尺长,仍属未定。
不过一线,但当林灵素挥动的时候,却锐利到了连鼓荡狂风也被暂时切断,连充塞天地的巨响声,也暂时失声!
银色无声滑过,轻易将阿罗本割裂---却没有血光溅起,而在银线挥走后,刚刚被从胸部切割开的阿罗本,更如水中倒影般晃动了一下,便重新粘合成形,全无伤痕。
“幻术?”
眉头挑了一下,林灵素左手轻旋,银线顿时缩回袖中---这时,大多数人仍然还处在巨响后的混乱中,根本没有意识到眼前生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还来得及……”
当卡门飞向天空时,阿罗本的脸上有仇恨、有暴怒,但更多的却是惊慌,是绝望,直到狂风来袭,巨响声充塞天地,直到林灵素无声无息的挥出线剑,他仍然是那样惊慌的看着南方,一动不动。
直到银线飞过,将他生生割成两半又恢复原状后,他才象是猛得回过神来了,露出了狂喜的笑容,再然后,他才象是注意到了出手袭击他的林灵素。
“……晚啦,晚啦!”
狂笑着,阿罗本连看都不看林灵素,只是狂热的举着手,瞪着眼,看向南方。
“渎神者,你以为还是当初吗?你以为你身后还有第三等级的贱民们在吗?!这一次,你阻止不了我们……谁也阻止不了我们!”
“神之恩典,必将降临于此方土中!”
“……百炁布列,尸虫走灭。”
与阿罗本的咆哮同时,林灵素再度举起左手,画罡捏诀,向下急按。神霄天民法的最强杀着“天民百炁法”,李纳挐要靠两名师弟掩护,要作无数准备工夫才能运使,但林灵素举手之间,强招已,转瞬间,百灭之力如奔潮怒浪,已将阿罗本与整颗不死树淹没!
“没用,晚啦。”
咆哮施虐的法力尚未散去,阿罗本咯咯的笑声已经先传出来---格外的兴奋,让人一听,就觉得他笑的时候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愚蠢的异教徒……现在,什么都晚啦,立刻皈依到主的荣光下面,才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狂笑声中,诸人渐渐能看的清楚:背对着不死树,阿罗本双手高举,笑得泪水横流,口角处也全是涎水,平日里从容和气睿智幽默的模样,那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杀光景教的人……祆教的也一样。”
面色依旧从容,林灵素一反手,银线再度弹出,急取从卡门出现起就冲出来,站在不死树附近的苏鲁支,而结果也是一样,银线轻易洞穿苏鲁支的身体,却没留下任何伤害。
“不是幻术……是移形之术,你们,已经不在这里了。”
惨叫声次第响起,是七大弟子已经冲进了两边的景、祆教士当中,大肆屠杀,直似虎入羊群,只有哲姆斯等几人见机的快,逃到了不死树附近,顿时就和阿罗本一样,刀剑加身,也只如指划水,全不留痕。
“不要接近那树。”
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林灵素低声道:“这树果然是关键所在么……”说着两手连连翻动,顷刻间已换过七八种法术,三张兄弟在后面看着,骇然不已:这几种法术他们联起手来,倒也能勉强动,但要象林灵素这样信手挥之,那是绝无可能---别说他们,就是张颠在此,也万万作不到。
(难怪此人能一身压制天下万门,独居道流之……的确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
但无论林灵素如何尝试,却总是伤不到阿罗本等人,再过一时,他忽地目光一凝,道:“摩尼教的人呢?!”
此时场中一片混乱,连三张兄弟这等人物一时也失了分寸,得他提醒,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自拂多诞以下,摩尼教一干人等早已不知去向,而这时,李纳挐等人也已经把景、祆教士或杀或擒---统共也不过十七八人而已。
“阿罗本之前曾经禀报本官,说要留人手祷告他们的法器……原来是早有图谋!”
面沉如水,韩沙走上前来,道:“你等到底有何图,又欲何求?”声音稳重,不显燥乱。
“韩大人啊……机会是你自己错过的,如果你同意将景教奉为正祀,如果你能够拒绝那三个姓张的异教徒,如果你能够带着全城百姓受洗,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些愚蠢可笑的异教徒身上,事情……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啊!”
阿罗本眼睛睁得特别大,眼白处布满的血丝,那怕站在几十步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回头看看城外吧,那就是你们崇拜过的‘神’……那不是神!那只是盗用了神的名字的恶魔!”
“现在,唯一真神的目光已经看向这里,神的恩典即将降临……迷途的羔羊啊,现在是归依到主的怀抱下的最后机会了!”
“是被你们崇拜过的恶魔杀死?还是成为主的信徒?你们,还有一点时间。”
狞笑着,阿罗本伸出手,指向林灵素,指向韩沙,指向场中的每一个人,然后……他身上闪过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不仅是阿罗本,苏鲁支,哲姆斯……不死树附近的人,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颗枯萎的老树,矗在山坡上面。
“韩大人……韩大人!”
快马自南门奔来,报告说刚才突然有颗流星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了正向着南门爬过来的烛龙上面。不仅把烛龙砸到不动了,还居然从烛龙头上砸出来一个人,半死不活的摔在地上。
“浑身都是血洞啊……也不知被扎了多少下!”
虽然烛龙似乎是被砸昏了,但还是没人敢靠过去试探,用千里镜反复端详,最后有个在教的,犹犹豫豫的说,看着很象是祆教那个看义庄的老头。
“叫诸葛什么的……”
挥手止住来人的汇报,韩沙沉着脸,道:“果然……朱戈纳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