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少景十二年,腊月初十。
追击仍在继续。
三天前的战场中,云冲波创造了奇迹,面对四名龙将和五百龙骑,面对年轻一代中最顶尖人物之一的敖开心,面对如鬼魅一样的傅果和帝牧风身侧的近卫,他依然笑到了最后。
但那倒不是武学上的胜利:以一已之力对抗四名龙将,同样使用龙拳而完全不落下风,云冲波所做到的,已经被认为是天地八级以降最顶尖人物才能做到的事情,而当傅果也加入到战场上时,云冲波的败走,并不奇怪。
……但云冲波还有盟友。
追击的帝军,落入了陷阱,虽然那看上去实在不是陷阱,总共只有百来人,而且地点还是在战场的中部,一里以外,就有大批帝军可以调度。
百来人,分为十余队,带队的头领多数都蒙着脸,但敖必戏立刻就认出了其中的大部分,并愤怒的喊出了他们的名字。
“张五枪,唐赛儿,柳绝户……你们想造反吗!”
不过,问完这句话,敖必戏立刻也就觉得自己多余,这些人不是教门之长,就是山寨之主,用大夏律考量起来,无论那一个都是妥妥的反贼,妥妥的杀上两遍头也不枉的人物。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在这个时候动,更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在这个时候联合起来,要知这些人全是东南一带的豪强,他们联手至此,配合太平道的行动,个中意味,真真使人不寒而栗!
帝牧风的近卫的确不凡,训练有素,也悍不畏死,面对这批泰半实力皆已达到八级的强者,和他们所带来的同样不畏死的亲信们,这些近卫与龙骑联手,竟最终还是保住了帝牧风,未有闪失。
但云冲波仍然还是胜利者,因为他们成功砍倒了中军行辕的那面大旗,因为他们成功的让战场上的士兵们相信,帝牧风已经死掉。
……随后,便是崩溃。
英正竭尽全力,也只能在一些局部重整秩序,而且他的努力很快就会被太平道疯狂的突击与扫荡再破坏掉,亦是到了这时,帝牧风先前主动寻求决战的后遗症才渐渐暴露出来:把最核心的将领与精锐抽调出来进行决战的后果就是,虽然帝军后方仍有足够数量的军队,却缺乏能够有效指挥或仅仅组织他们的军官,面对雪崩一样退下的溃兵,大多数部队的反应不是迎上去构建战线,而是用比这些同僚们更快的速度转身跑路;本来应该和中路军会合,形成包抄或者是补充的西路军,则是在听到这消息后,立刻就停止前进,扎下营寨,唯一还算有些良心的事情,是他们总算派出了一批探马,去试着收容那些溃兵,和告诉他们该向何方进。而东路军的情况则比西路军更糟,他们完全陷入了混乱当中,在云冲波匹马踏破大柏地的同时,八袁之地,处处烽火!白莲宗、摩尼教、红巾、明匪……各种各样的旗号被打出来,而且彼此间居然似乎早有协议,很好的分配了各自的利益与责任,虽然他们的战力远不能和太平道相比,但卒然难,和对付的是已经把注意力全部转移走的帝军,还是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收获。
两翼停滞不进,中军指挥瘫痪,帝军空有数量与装备上的巨大优势,却只是一片连散砂都称不上的混乱东西,被全力追击的太平军一片片的切割开来吃掉。
当然,在溃败的大潮当中,也有勇敢、忠诚或者被野心所燃烧的将官与部队,他们停留下来,尽可能利用手边的装备和地形,构建起简陋的防御工事,或干脆是如豪赌一样起逆袭。
这些人中,有优秀的将领,也有熟练的老兵,有怀着对未来的无限希望走上战场的年轻人,也有仅仅是想挣完这次恩赏就回家种地的中年人,如果平均而论,他们的素质还在太平军的水准之上。
但大势已成,孤木难支。
摧枯拉朽一般,云冲波统领着太平道众,淹没掉一处又一处反抗,轻松的辗平掉各种挣扎……他必须如此,他没有时间。
玉清所统率的中军主力还没能与他会师,而虽然溃败如此,帝军总的实力仍然还是要超过太平道,如果不能趁这次机会把对方打痛打残,如果让他们回过气来……后面的路,将仍然艰难。
在这过程中,他最想找到的其实是英正,但这头一向是又骄傲又狂暴的凶兽,居然完全抵-制住了与云冲波交手的诱惑,他大步后退,回避直接的冲突,使云冲波没办法一下敲掉这仅存的核心,而不得不耐心去继续一块块的砸碎面前的石头们。
如今,云冲波正在面对的,就是又一块石头。
统共还有两千人多一点,都是步卒,但他们在平地上结连成阵,居然强硬的顶住了太平前军马队的连续三次冲击,而在他们的掩护下,溃散的帝军更慢慢找回了魂魄,在他们的后方开始集结,并被重新纳入指挥,组织进来。
“精忠报国,精忠报国!”
听着对方阵传出的雷鸣一样的吼叫,云冲波苦笑着抓抓头,道:“怎么会这样,我们似乎变成坏人了啊……”
却随即就敛了笑容,道:“不过两千人,再跟我冲一阵,破了这里,再吃中饭……你们饿不饿?”
周围七嘴八舌,自然都是激昂之语,云冲波听在耳中,肚里却是默默估量:观察对方阵型已有一会了,他也已大致判定了要从何处切入,便抬起右手。
他这边举起手来,周围立刻鸦雀无声,一个个目光灼热,只等他用力挥下,便要冲突向前。
……云冲波的手却一直没有落下。
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对方的军阵,向后方投去,脸色开始是疑惑,后来则是严肃。
而在这时,帝军一侧,似乎也收到了什么消息,混乱渐渐平息,本该嘈杂不休的乱军竟然一个接一个的闭上了嘴,和干脆无视了眼前的太平军,纷纷转过身去,看向后方。
(……事情好象搞大了啊)
肚里苦笑,云冲波脸上却不带出任何变化,仍然高高的举着右手,目光平静,注视远方。
“不死者,你的贪婪,让我很失望。”
没有人出现,连云冲波的眼力也看不到前方有人影出现,但声音已至,低沉、失望、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深深呼吸,将右手放下--不是挥落--云冲波双手执缰,朗声道:“我生为不死者,也生为太子……天经地义,何为贪婪?”
一问一答间,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在说话,没有兵器在摩擦与碰撞,甚至连马嘶鸟鸣的声音,也都完全消失。
天高地广,但天地此时只是这两个人的舞台,他们分据两侧,平静的对话,其它的一切……都只是背景。
“好回答,但你找错了人。”
此时已近黄昏,西面的大地上,太阳正在缓缓沉落,当落日的浑圆开始被地平线切割时,太阳当中,出现了细小的黑点。
那是人,一个身材并不高大也并不雄壮的老人,他甚至连马都没骑,就这样背对着太阳,一步步走来。
“……老子,从来就不是有耐心讲理的人。”
“你有资格,那是你的事,你生为不死者也生为太子,那是你的事。”
“……但老子早已说过,你只能选一个。”
老人的动作似乎很慢,但每一步踏出,却都会迈过丈余甚至更远的距离,当他进入帝军当中时,没有一个人还敢站立。
他们快速的向两侧退开,跪下,把整个上半身都贴在地面上,一些年纪较大的将官,甚至激动的流出了泪水。
……在军人的心目中,这老人便是他们的神,国家的守护者,大夏的军神。
“想选两个,你就得死。”
老人用最短的距离前来,笔直的从人群中穿过,如同通过羊群的猛狮。刚刚还坚不可破的阵形,现在如柔软的水流一样在他面前分开。
从阵中走出,一个人走到了最前面,面对着云冲波,和他身后已经被一连串的胜仗刺激到了顶点的太平大军。老人伸出手,指着云冲波,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想选两个,你就得死。”
帝少景十二年,腊月初十的黄昏,天地八极之一,东海敖家之主,大夏护国武德王,“龙武”敖复奇,自天空中下走下,介入到了他本不该介入的战局当中。
……史称“龙武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