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重的味道。”
初步确定下一阶段的方略后,何聆冰开始巡视城内诸处,但刚刚接近第一片居民区时,她就因强烈的味道而皱起了眉头。
“这里饮食习惯就是如此,不吃鲜食。”
身边的随行人员倒是事先来摸过情况,知道当地风土,见何聆冰如此,方笑着解释:原来此地虽为江边,俗习却不食鲜鱼,总要放上两天再吃。
“这样吃的话,味会比较浓一些。”
“这是什么习惯啊!”
厌恶的皱起鼻子,何聆冰虽然同是吃惯了苦的人,却也难以接受,更吩咐下去,要各军格外小心,确保食水洁净。
“恶战在即,万不能在饮食上出了纰漏,那……”
一句话未说完,何聆冰眼色忽变,一个铁板桥平平卧倒,跟着双足一蹬,自马背上平升尺半,随即腰间力,大回环般一旋,已自方才位置平移至七步开外,更不稍缓:双臂张开,雷光环绕,雷公鞭已执在手中!
……此时,她方才座骑,以及身侧三骑随员,已皆被刺出数十血洞,倒毙于地,犹可怖者,三人四马且不必说全然无从走避反击,就连呼救哀鸣之声,也未及出。
(三管齐断,同时也将马匹四肢关节和脊椎一并击断,所以呼不得、走不得……好准的手法!)
这地点也选得极好,将将是一处转折地方--此时城中尚是军管,街上虽有行人,却是极少,何聆冰方才亲眼见着一队巡逻人员过去,若无其它意外,一时三刻之内,此地不会再有人经过。
身处大城之中,手绾数千军马,但这一刻,何聆冰却身陷重围,除自己外,再无可依靠!
脚步声响,刺客们开始自周围的民房中出现,共十九人:十一人在前,皆手持剑盾,站位松散,却有效封锁住了何聆冰能够冲突而出的方位,八人在后,手臂上皆缠有细长黑索,正是刚才纵横穿刺的武器。
(不止这些人。)
只方才短短几瞬,何聆冰已将周围情形看的清楚:适才的突击,是由十四个点同时动,形成了无死角全覆盖的完美杀伤,如今仅有八人出现,且其中至少有两个是刚才根本没有动攻击的方位。
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脚步声响都没有,刺客们缓缓迫近到一定距离后,就停了下来,神色间无喜无怒,直似枯木古井,不见半点生机。
这些人皆身披轻甲,顶盔鏊,盔上刻二字“死休”,笔法极粗劣,唯一眼及此,强如何聆冰也要微微一战。
(这……是死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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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它曾经战天下,定神州的强兵不同,“死休军”的历史,就是一段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的血泪历程。
……遥想当年。
帝永固一战销尽十年之积,功败垂成,身死军中,当是时,天下无不以为盛月傅家气数将尽,诸姓并起,九州纷乱,那时的傅家,在很多人眼中甚至连作为“尸体”去被分割的资格都已没有,就算傅家子弟自己,也都开始商议着该投奔向谁的翼下,来为家族争得尽可能好一些的地位。
此时,却出了个帝死休!
人心惶惶之际,他登高一呼,聚悲恸之心,更当众解盔,自刻“死休”二字,诸军为其所激,皆以剑刻盔,三呼成军,他本名登,却从兹而弃,自名“死休”!此后引死休军转战天下,号称“必以战死为志”,虽然大势已倾,大厦难挽,却也硬生生将傅家气运延多十年。后人治史,赞之曰:“集离散之兵,厉死休之志,虽众寡不敌,难以立功,而义烈慷慨,有足称矣!”
盛月傅家的治世终告结束,死休军之名却从此流传,成为傅家最核心的一支力量,代代相传。能够在盔上刻此两字的,必定是家中死士,临敌时有进无退,也不知建下了多少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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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休军虽然凶顽,但刚才的手法却非战阵所用,对人体结构识辩如此精准,倒象是……)
忽地想起一人,何聆冰蓦地竟觉血气翻腾,上冲冠,嗔目叱道:“傅二十七?!”
话音未落,灰影急闪,如苍鹤般划破长空--却比任何飞禽都要更快--迫至何聆冰的身前,只听“锵”的一声,金蛇乱舞,雷光流溢,却是金蛟剪、雷公鞭双双动,将何聆冰全身上下守了个水泄不通,来人闷哼一声,居然似是吃了点小亏,也不知怎地一拧身,又倒飞回去,至十数步外方轻轻落地--就如一片枯叶,点尘不惊。
何聆冰瞳孔收缩,盯着来人,一字字道:“果然是你!”
来人中等身材,白飘飘,笑容亲切从容,瞧上去十分可喜,若不是一个大肚子肥肥的累赘,倒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他看着何聆冰,温和一笑,也道:“果然是你。”
顿一顿,又道:“当年的小女孩,倒长得好大了。”
何聆冰森然笑道:“倒多得傅老爷子关心!”
来人正是当今刑部按察使,傅二十七,他其实官名叫作傅洗拿,皆因掌刑多年,凶名在外,帝京中小儿歌谣云:“莫道地府十八重,刑部堂下又九重”,因此上得了一个诨名唤作“傅二十七”,传到他耳中,却极是喜欢,每每自诩道:“咱家自小便使得好夹棍,用得好杠子,是以皆唤我作抬杠拿,这二十七之名,却强得多哩!”盖他将“二十七”解为“九三”之义,常与身边人道:“施刑一道,正要教受刑的终日乾乾,夕惕若厉,须知破皮肉易,破心地难的道理。”因此上上下下,皆称二七老大人而不名之,时间一久,便连有时殿前答问,帝少景也会问:“傅二十七怎地说?”倒将傅洗拿三个字忘却。 若说两人之间,倒真是积年旧怨:何聆冰垂髫时节,尝有一次险险落入帝军手中,虽然在最后关头得以逃脱,随行的两名高级道众却被捕获,当是时,操持此事的正是傅二十七,他一方面吩咐人关闭四门,全城大索,一方面亲自动手,细细拷打那两名太平道众。
与绝大多数同行不一样,傅二十七对自己的“专业”极为骄傲,那三天中,他将刑堂设在了城中人流量最大的路口,于光天化日之下,从容施刀,三天当中,现场流到地上的血一共不会超过一碗,却令全城几乎所有来看过热闹的人皆在一月内都没法入睡。
……尤其是最后一天,不要说路口周围无人围观,就是周边几条路上,都不见人踪,行人走遇相告,绕行远遁,一城胆气,竟都被他一人所夺。
那三天,是何聆冰记事以来最难熬的三天,那三天,她,以及其它保护她的道众,咬碎了牙,流干了泪!
“真是怀念啊……欣享用刑之乐,最怕就是所遇非人。”
慢悠悠的说着,傅二十七微微弯腰,十指交叉一处,轻轻拈动,神色间居然颇为回味。
“老头子有十套功夫,第一套唤作定百脉,第二套唤作喘不得,第三套唤作空地吼……寻常人物,上到空地吼时,便甚么也都招了。”
“第四套唤作着即承,第五套实同反,第六套反是实,老头子手里用来,可以让当朝的忠贞承叛认逆,可以让守节的烈女自砸碑坊。”
“第七套失魂魄,教人死去活来,第八套死猪愁,教人活回来再死去。”
“想当年,我在那两人身上将这八套刑法完整施展,居然一句话也未能逼出,的确是好汉中的好汉,但也让老头子面上有些挂不住。”
“所以,这些年来,老头子我绞尽心智,又琢磨出了两套刑法。”
“第九套求即死,那是前人未有……老头子的得意之作。”
“古来艰难唯一死,但老头子的这套刑法,却能令人求死。”
露出炫耀的微笑,傅二十七喃喃道:“当然,能够慷慨赴死的好汉也是有的,但老头子这套手法却不一样,从头到尾施展下来,可以让人求生之意尽丧,即使你放他走,他也会宁可一死。”
“至于第十套乞破家……”
由始至终,傅二十七的声音一直低缓温和,很是好听,说到这里,更是声音渐低,似乎在沉吟斟酌什么,微微低头,却猛一长身,转眼间化处子为脱兔,胖大的身躯拉作一道灰影,速度竟比刚才又快出几近一倍!
“擒住你后,自然教你受用明白!”
这一下变起突然,周围死休军尽管皆心如土石,却也不自禁的面有喜色,却不料,傅二十七动同时,何聆冰竟同时甩臂翻腕,抖出夺目雷芒。
“老贼,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