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尚是儿童,梳妆打扮起来,粉粉嫩嫩的像极了一个小姑娘,那歌喉也清脆一如少女:“明宫宴,美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圣人万岁,二愿身体康健,三愿子孙满明常,岁岁长相见……”
武则天笑容连连,拈了一块蜜饯入口,越听越是顺耳,听到最后一句时,笑容微微一凝,却是若有所思。
这时,武嗣忠鬼鬼祟祟地凑到近前来:“姑母……”
武嗣忠嘁嘁喳喳把方才在侧殿听到李隆基说的话对武则天学说了一遍,武则天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歌舞的李隆基,淡淡地问道:“这是三郎说的?”
“是!”
武则天沉默片刻,呵呵笑道:“朕有这么多子女,可惜……,没有几个成器的,这孩子倒是有些英雄气魄。”
武嗣忠一怔,不情愿地道:“姑母,他……他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您怎么……”
武则天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嗣忠啊……”
“侄儿在!”
“你看三郎扮的这女孩儿可好?”
武嗣忠随便往堂下看了一眼,敷衍道:“好,扮得很像。”
武则天呵呵地笑了两声,道:“童言无忌,一个小孩子家说的话,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跟他较真儿?三郎扮的是个女人,却是一个男人。你虽是一个男人,怎么却像一个女人?”
武嗣忠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
武则天挥苍蝇似的摆摆手,道:“朕今天很高兴,你不要来扫朕的兴,退下吧!”
“喏!”
武嗣忠躬身退了下去。
李隆基表演已毕,获得满堂喝彩,武则天哈哈大笑。赐了他一盘蜜饯。李隆基谢恩退下,接着便是他的五弟李隆范上场了。这位五郎就是方才与李隆基同在屏风后更衣的那个小家伙,刚刚五岁。受封岐王。
岐王表演的也是舞蹈《兰陵王》,这兰陵王是北齐皇帝的第四个儿子高长恭,高长恭勇冠三军。只是长相俊美的如同一个女孩子,为了增加威慑力,他每次上战场,就会戴上一副面目狰狞的面目。
后人据此创作了《兰陵王入阵曲》的舞蹈,李旦这几个儿女里边,岐王是最具艺术细胞的一个,由他领衔,率领一众武士表演的《兰陵王》把整个宴会的气势都掀上了高氵朝。
岐王也得了赏赐,退下之后。李旦的四公主李花婉姗姗地走到台前,刚要轻启樱唇,为祖母献歌。一个侍卫便快步奔进大殿。抢前几步,高举黄布包袱。大声道:“报!陇右十万火急军报!”
……
武则天煞费苦心安排的一场昭示皇室兴旺和睦的家宴,被陇右急呈的一份军情奏报给搅了。
东突厥和吐蕃驱亲唐的西突厥东逃,向大唐驻军动进攻,这一系列军事行为,成为刚刚建立的大周王朝的一个重要考验,而这件事也从各方瞩目的对陇右军事统帅的任命,再度变成了收复安西四镇与否的话题。
实际上就在去年,武则天就派文昌右相韦待阶为安息行军大总管,督三十六路行军总管攻打吐蕃,尝试过夺回安西四镇,结果与吐蕃几番交手,损兵折将,最后在弓月城西的寅识迦河大败,韦待阶也因此被流放乡州。
如今,朝廷不得不再度考虑安西四镇问题了。
次日早朝,金殿上展开了一场是否夺回安西四镇的大辩论。
新任宰相狄仁杰率领与他同一政见的文武大臣竭力反对西征,在狄仁杰看来,吐蕃和东突厥的进攻,已经迫使朝廷不得不就近任命娄师德为清源道经略大使,军权不至旁落于武承嗣一班野心家手中,足矣。
至于安西四镇,实为鸡肋之地,地处偏远,蛮荒不堪,于帝国毫无助益,不管是派军远征还是派军驻守,都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不如放弃安息四镇,收缩主力,节缩军费。
这一回反倒是武承嗣一派的人竭力赞成出战,因为只有出战,他们才有可能把陇右军权拿在手中,但是这个目的当然不能直言,所以他们大举安西四镇在手对大唐控制整个西域的影响,这些军事要地对整个大唐有多大的好处。
狄仁杰等人则反对籍由这一事端扩大事态,重提夺回安西四镇的话题,在狄仁杰等人看来,任何一种主张,如果只是一味地强调某方面的作用,都是不可取的。
关中西有大散关,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再加上高原和秦岭两道天然屏障,乃四塞之国,固若金汤,如果所谓的军事要地决定一切,秦国怎么会亡?
蜀道之难如同登天,阳安关、剑门关、葭萌关、龙透关、夔关,无一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蜀国何以亡于魏国之手?
一个国家内部疲弱不堪时,就算它有再多的险要之地也不堪一击,何况放弃安西四镇,其后仍有重重关隘,并非一马平川直取中原的坦途大道。安西四镇是弃是取,要权衡夺而守的付出和弃而舍的收获,
要论口才,武承嗣、丘神绩等人哪是他的对手,而周兴虽有一副好口才,可他熟悉的是刑狱之事,这等关乎政经军事的国家机要,他根本插不上嘴。
狄仁杰驳得武承嗣哑口无言,转对武则天禀道:“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域之外。东距沧海,西隔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这是上天划分中外的界限。
如今若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赋,获其土不可以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不务固本安人,所为何来?古人有言‘书同文,车同轨,未必得安。’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贪功方外,耗竭中国,恐怕连根本都要动摇了,岂非得不偿失?昔汉元帝纳贾君房之谋而罢珠崖,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田,实乃大智之举。我皇当损四镇,肥中国,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要塞,以逸待劳,以主御客。”
武则天端坐上,听着他们双方论断,只是一言不,听到狄仁杰这番慷慨陈辞,而武承嗣等人已无言以对,便道:“安西四镇是否夺回,容后再议。眼下,吐蕃、突厥耀兵于我边塞,稍有差迟,敌必趁隙而入。
传旨,升娄师德为左金吾将军,检校丰州都督,暂代清源道经略大使、行军大总管一职,整饬军备,严阵以待,不可予敌可趁之机。至于详细情形,俟斛瑟罗到京之后,再作决定,退朝!”
武则天拂袖退朝,到了武成殿,便吩咐人道:“传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绩、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速来见朕!”
武则天说罢,对上官婉儿愤然道“狄国老不知朕的苦处。”
上官婉儿呈上一碗武则天最爱喝的醪糟,柔声道:“大家息怒,狄公一向还是甚体圣意的,这一遭儿因为什么事惹大家不快了?”
武则天坐到案后,冷哼道:“这个老家伙,总是反对朕出兵西域,偏他能言善辩,连朕也说不过他。”
上官婉儿掩口失笑,道:“原来大家为的这事儿,说起来,狄公的意见纵然与大家相左,终究还是为大家考虑,大家若觉得狄公所言不是道理,不听他的也就是了,何必气坏了自己身子。”
武则天脸色微缓,颔道:“嗯!还是婉儿知我心意。”
武则天赞完了,目光微微一凝,道:“朕是个女人,女人当国,文武群僚、天下百姓本就心有疑虑,朕若不能收回安西四镇,甚而弃之不顾,如何让天下臣工心服口服?这一次,不管多少人反对,朕一定要对西域用兵。安西四镇,一定要从朕手里拿回来!”
上官婉儿神色微紧,道:“大家,我朝对西域用兵,多有败例。如今既有这么多大臣反对,自然也有他们的道理,大家还须慎之又慎。”
武则天颔道:“朕知道!朕已经败过一次了。这一次,朕一定会慎而重之,谋而后动!”
……
傍晚时分,杨帆现黄队正和程队正都被许旅帅叫走了,之后,张溪桐、田彦、越子倾等人也陆续被叫走,每个回来的人神色都有些异样。杨帆忍不住拦住刚回来的张溪桐问道:“出什么事了,咱们旅帅从来没这么晚的时候单独调人。”
张溪桐知道他有些背景,不要说旅帅,就连武大将军对他似乎都另眼相待,便老实答道:“圣人(皇帝)要派些人去陇右,具体做什么还不知道。听说这次的事情挺大的,左金吾卫的丘神绩将军和左鹰扬卫的王孝杰将军都要去。”
“丘神绩要去陇右,百骑也要抽调人去?”
杨帆听到这里,心头怦地一动,急忙问道:“去陇右的人定下来了么?怎么未见旅帅召我前去?”
张溪桐心道:“陇右那地方去了就是遭罪的,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危,你那命比我们金贵多了,谁能调你去?”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只是干笑道:“大概……旅帅大人对你另有安排重用吧。”
我不是想循正途上位么?军功在陇右!
我不是正愁无法接近丘神绩么?丘神绩要去陇右!
杨帆的眼神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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