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杨郎中府上有那么多的军士和公差,什么时候轮到你去逞能了,偏偏你要冲进去救人,瞧你伤的,这要是落个残疾可怎么是好……”
江旭宁坐在榻边,一劲儿地埋怨,她娘和马桥站在一旁,话都让江旭宁一个人说尽了,连他们都插不上嘴。
面片儿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而杨帆是个单身的小伙子,所以江旭宁平时不到杨帆家里来,这一次听说杨帆在郎中府上受了伤,情急之下,才拖了老娘赶来探望。
杨帆腼腆地道:“宁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伤是闯进杨郎中卧房救人之前就已经伤了的,那刺客在府中到处乱窜,放火行凶,我正在屋里睡觉,听到府中吵嚷,迷迷糊糊跑出去,迎头就挨了一刀,亏我跑得快。只是可恨,那刘管事一开始明明喊给一百万钱的,要不我哪能冲进火场玩命……”
刘管事当时情急之下,喊的是赏一百万钱,不过人既然没救出来,这悬赏自然就理很充份地缩水了,最后只给了他一万钱。
江旭宁在他额头点了一指,娇嗔道:“你呀,要是你冲进去,把脸烧伤了怎么办?烧得跟个丑八怪似的,那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了,真是要钱不要命!气得我真想不管你来着,这是我娘一早就给你熬上的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她扶着杨帆坐起来,江母从瓦罐里倒了一碗鸡汤,杨帆接过来刚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抬头问道:“宁姐,这鸡汤哪来的?你……把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
江旭宁点了点头,杨帆惋惜道:“唉!那只老母鸡很能下蛋的,怎么就杀了,怪可惜的!”
江旭宁白了他一眼道:“不然你哪有鸡汤喝?一只老母鸡比你的性命还金贵么?”
江母在一旁道:“是啊!小帆,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虽然你跟我们家非亲非故的,可就跟一家人一样亲,上一次,宁儿那婚事,亏得你帮忙,要不然,她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了。大娘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死了都闭不上眼。”
她抚摸着杨帆的头,和蔼地道:“大娘没有儿子,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看的。还有马桥……”
江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马桥,马桥自打进屋就没怎么说话,偶尔偷偷看向杨帆的目光里,会隐隐带着一丝怪异的味道,只是因面片儿一进屋就对杨帆数落个没完,杨帆无暇他顾,也没看出他的怪异来。
江母道:“马桥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跟宁儿也是极要好的朋友。大娘岁数大了,以后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街坊邻居的住着,彼此要相互照应呀。”
杨帆道:“大娘放心,我跟宁姐还有桥哥儿,虽非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可这份情意却不是假的,我们会相互扶持、相互照应的。以后,我们不管谁富贵达、不管谁穷困潦倒,这份情意都永远不会变。宁姐,桥哥儿,你们说是不是?”
马桥听到杨帆这番话,眼中埋藏的一层疑虑像清晨的雾霾一样被驱散了,他重重地点一头,道:“对!不管咱们今后变成什么样儿,始终是好朋友、好兄弟!”
说着,就涎起脸,对江母道:“小帆喝汤,我来吃肉吧,反正这肉味儿都炖出去了,柴得很,不吃可惜了的。”
江母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呀,就知道吃!喏,拿去,把肉捞出来。唉,瞧这屋子里乱的,大娘和宁儿帮着拾掇一下。这男人呐,家里头要是没个女人照应着……”
说到这儿,江母忽地想起杨帆的准新娘子刚跟人跑了,不自悔失言,赶紧闷头干活,不再言语。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杨帆的家么?”
话音未落,门就已经被推开了,一个女人迈步走了进来。
马桥抬头一看,不悦地道:“哎!这位大娘好没道理,怎么不经主人允许就撞进来了。”
那女人一听,脸顿时就拉长了,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大娘,谁是大娘?老娘还是位姑娘!”
这位还是姑娘的大娘大概有三十三四岁年纪,身材有些丰腴,模样还挺耐看的,细皮嫩肉,只是薄唇微勾,杏眼微挑,怎么看都有一种跋扈之气。她穿着一身青衣,从式上看,也确实是未婚的姑娘打扮。
这位青衣姑娘看看一旁的江母和江旭宁,瞪起眼道:“不是说杨帆独身一人,没有亲人家眷吗?你们是谁?”
江母不知这女人是何来路,便解释道:“哦,我们是小帆的邻居,小帆受了伤,我们过来帮忙照顾一下,这位姑娘是?”
这时杨帆也把汤碗放到了一边,看着这位自称姑娘的大婶,有些疑惑地问道:“我就是杨帆,姑娘是哪位?”
那位青衣姑娘绕过江母,看见杨帆坐在榻上,登时唇角一抿,眉梢一顺,换了一副开心的模样,那声音都透着一股子腻人的甜:“这位就是杨家二郎了吧?啊!还好还好,虽然头燎坏了,可是却没灼伤了皮肤。哎哟,这是伤着哪儿了?不要紧吧……”
姑娘一面说,居然就动手动脚地想要替他检查起来。杨帆莫名其妙,连忙躲开这位自来熟的大婶,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青衣姑娘笑道:“奴家名叫彩云,我家主人听说二郎受了伤,特意让奴家带了医士来给二郎瞧瞧。”
唐朝时候,做医生的被称大夫、医师,到了五代末,北方仍称大夫、医师,南方则开始称郎中,到了宋代就被称医生了。这个时代,做医生的称大夫、医师就没有错,但是能被称医士的,则必定是在医道上有所建树的人,不说是杏林国手吧,也得是响当当的一方人物,对方竟然请了一位医士来,足见对他的重视。
杨帆一愣,讶然道:“不知姑娘的主人是哪一位,素昧平生的,何以延请名医,在下疗伤呢?”
彩云双眸一飞,笑靥如花地道:“我家主人是杨郎中家族里的一位远房长辈,二郎冒险入火救人,虽然不曾救得郎中出来,可是此等行我杨家还是感念在心的,那刘管事只以一万钱相酬,家主人听说之后很是不悦。
杨郎中虽然不在了,可杨家还在,如此薄情寡义之举岂能出自我杨家之手?因此上,我家主人才延请名医,叫奴家领来,先二郎诊治一番,家主人正忙于郎中处理后事呢,等丧事办妥还会亲自登门致谢的。”
彩云说罢,就像一只喜鹊似的飞出去,站在门口喜孜孜地叫:“姜医士,快请进来。”
杨帆和马桥面面相觑,江旭宁在一旁欢喜地道:“难得,这杨家的远房长辈倒是个明事理懂人情的,要是他们杨家对小帆不闻不问的,还真要叫人戳脊梁骨,以后怎么在修文坊里住下去?”
杨帆暗暗一蹙眉,心中总觉得那个叫彩云的婢子所言有些不尽不实,杨家的一位远房长辈,如此爱惜杨家名声,了不致叫人说他杨家寡情薄义,就主动延请名医上门他诊治?他这么做就不怕杨家不痛快?”
“难道有人对我起了疑心,寻个借口查我的伤口?”杨帆暗暗戒备起来。
院门儿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随着彩云姑娘的一声喊,从车上走下一个圆领大袖的青袍老者,头戴湖丝幞头,颌下一缕长髯,风度翩翩,仪度不凡,紧接着又从车中走下一个小厮,挎着一口药匣,在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陪伴下走进来。
那老医士乃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医生,姓姜名业淳,在杏林中很有些名望,绰号就叫“妙手回春”。只是这位郎中唯利是图,如果你没有钱,就算你马上要暴死在他家门口,而他只要伸一根小指就能救你的命,他也是绝不出手的,因此医德有亏,所以声誉一向不大好。
不过,这位姜医士一身医术确实极高明,平素一向出入的都是豪门大宅,如今钻进这么低矮的小屋,姜大医士很是有些不情愿,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用手帕掩了口,睥睨着房中众人。
杨帆暗暗着小心,说道:“有劳先生了,在下只是中了一刀,受了些小小的外伤,如今已经敷了药,无需再诊治的。彩云姑娘,还请回复贵主人,就说足下好意,杨某心领了。”
杨帆话音刚落,姜大医士便拈着手帕向他一指,叱喝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小小外伤?无知!无知之极!磕碰扭挫、跌仆撞击、乃至虫蚁咬伤,烫伤、烧伤、冻伤等,无分大小,皆可致命,岂可等闲视之?”
杨帆被骂的一愣,忍不住说道:“姜医士,在下只是中了刀伤,不是跌打扭伤,也不是虫蚁咬伤,更不是烫伤冻伤啊。”
姜医士吹胡子瞪眼,又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老夫这么说,是告诉你,一个不慎,小恙便成大疾,轻则瘀血肿痛、筋伤骨折,出血化脓,重则损伤内脏,昏迷抽搐、经久不愈,甚而变成痉症(破伤风)不治而亡!况利器创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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